馬致才一家的惶恐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第二天中午時分,兩個太監就帶著一隊錦衣衛駕臨位于夾山街的馬宅。
作為一個剛入流的小官,馬家還是第一次接旨,全家惶恐不已。還是在那個面相溫和的太監指引下,才擺好了香案,全家老小近二十人,跪拜于院中。
而在院子外面,夾山街的鄰居街坊也都是好奇無比,簇擁在了外面想要看熱鬧。
這里不是達官貴人們住的太平坊,長安坊,住的都是商人或者是小官吏,這么多年都沒有遇到過內監親自登門宣旨的事例。
“馬家這可是燒了八輩子香啊,一個剛入流的小官,竟然能有潑天的榮耀,內監親自登門宣旨。”
“誰說不是,這馬致才過完年就被召入宮中,不知道是做了何事,得到如此賞識。”
“昨日馬家還惶恐不一,我在家還聽到他們后院哭哭啼啼,卻沒想到是馬致才回來了,這一下子他們家可是飛黃騰達了。”
而馬致才早就激動地渾身發抖,看到傳旨太監的第一眼,他的心就落在了肚子里,只剩下了激動。
因為只有升官才會有內監傳旨,要是貶諦抄家,像他這樣的小官,根本不會有圣旨頒下。
迷迷糊糊地按照內監太監的指示,擺好了香案,跪在地上,仍然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亂以武。旌獎賢勞,乃朝廷之著典。爾馬氏致才,乃工部虞衡清吏司副使,領太孫命,燃薪達旦,鞠躬盡力,實乃人臣之典范。茲特授爾為工部營繕所所副,爾靈不昧,其尚知榮。另加附太孫命下聽令,欽此。”
從九品的副使,直接闕升正七品的所副,馬致才一時之間恍若夢中,以至于根本沒有聽清楚最后一句的內容。
一直到頒旨太監合上了圣旨,說道:“馬所副,領旨吧。”
他才清醒了過來,雙手舉過頭頂,接過了圣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頒旨太監這才笑道:“恭喜馬所副了,以后能跟在太孫后面做事,只要盡心盡力,太孫殿下絕不會屈了你的才能。”
他啊了一聲,有些不明白對方的意思。但是對方顯然是經常頒旨,知道許多人因為領旨的時候情緒激動,根本沒有聽清圣旨的內容。
所以他也不以為怪,笑道:“皇上的意思是,所副雖然領了工部的職位,但是只需要去報備一下就好了,以后大人主要是跟太孫殿下做事,為太孫效勞。”
一個工部的七品所副,不要說太孫,就是工部的大人也沒有幾個能記得住。但是一個是能跟在太孫面前效力的所副,這可是一步登天的榮耀啊!
馬致才這一下更驚訝了,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到了太孫的賞識。
那個面容溫和的年輕太監笑道:“馬所副,咱家是太孫殿下面前效力的李亮,殿下知你技藝精湛,面前也缺一個像你這樣的工匠,所以讓咱家來跟你先通告一聲。過年你就被圈在禁中,這一年來,你也受苦了,所以去了工部報備,就暫時在家休養。待來年過了元宵節,咱家再來尋你,有事交于你做。”
現在也才十月下旬,距離過年還有兩個多月,等過了十五再去做事,等于有三個月的假。
得知面前這位是太孫面前得用的太監,馬致才不敢怠慢,跪伏叩首說道:“微臣致才不才,得蒙太孫殿下賞識,必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李亮呵呵笑道:“咱家借用殿下經常說的一句話來告誡所副,吾用爾等,盡心盡力足以,死而后已就不必了。以后我們同為殿下效力,互通有無,攜手并進。”
“微臣不敢與太監并舉,愿附驥之尾。”
李亮受到他的吹捧,笑的更開心了。“咱家還只是個少監,不敢當太監之說。馬所副起身吧,咱家也不敢受你如此大禮。”
昨日還惶惶不可終日,今日卻加官進爵,從末流的小官,直接越了五級,變成了一個正七品。
京官大半級,以后回鄉見了縣令,不僅不需要再去走關系,對方還要上門拜見他了。
不過,他也清楚了,雖然這一下子升了五級,這個職位怕是在工部管不了事,以后主要還是在太孫殿下面前效力。
不過,能在太孫殿下面前效力,這比在工部當一個五品大員,還要更光彩。
馬家世代經商,雖然不能說大富大貴,但是家資頗豐。馬氏夫人見自己的丈夫高興的神魂不定,連忙安排了大兒子馬進去拿了一盤五兩的銀元寶出來分發。
每個隨隊的錦衣衛一人五兩,領頭兩位一人十兩,至于兩個宣旨的太監,每人二十兩。
如今還是明初,大明缺金少銀,這份孝敬已經不算小了,所有人也都格外滿意。
一直到他們要告辭離開,馬迪眼見自己的大伯父還沒平靜下來,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襟,小聲說道:“伯父,千里鏡。”
馬致才這才如夢初醒,大聲說道:“李少監請留步,我有寶器要獻于殿下!”
李亮楞了一下,站住了腳步笑道:“能被稱作寶器,咱家的好奇心也被勾了上來,不知是何寶器?”
馬致才躬身說道:“此乃微臣侄兒所制望遠鏡……”
李亮有些失望,說道:“你應知望遠鏡是誰發明的吧?此物在民間稀奇,在殿下面前……”
馬致才定了定神,說道:“微臣侄兒此望遠鏡,可達四十倍效果。”
李亮一楞,作為朱瞻基的身邊人,他很清楚朱瞻基對新技術的重視,今日出宮的時候,太孫就在興慶宮整理各地統計上來的新技術,如果真是四十倍的望遠鏡,那可是大功一件。
“此言當真?”
“不敢有瞞。”
李亮回轉身來,呵呵笑道:“既然如此,請拿出來一觀,若真是如此,殿下當有厚賞。”
興慶宮內,除了原本屬于興慶宮的太監,還有司禮監從全國各地抽調的都轉運鹽使司,鹽課提舉司,市舶提舉司的太監們。
數百人集中在興慶宮的附殿里,將來自全國各地統計的各商業家族,更行業類型,各技術種類,統一進行分門別類,然后統計出來。
這項工作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月,在朱瞻基剛回到北平的時候,就已經傳令讓內監進行統計了。
但是,一個多月來,這些資料都還沒有被統計完。特別是關于技術方面的整理,想要把各種不同的技術,系統地整理出來,一兩年能取得不錯的成績,就足以讓人滿意了。
想要在這個時間開創初級的工業基礎,朱瞻基必須對這個時代的技術能力有一個大致的了解。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不僅能夠培養出一批善于查賬的下屬,還能挑選一些具有工業開拓基礎的技術人員,這些人將會變成技術傳播的種子。
但是,該如何協調這里面的利益,朱瞻基還沒有想好。
只要是工業,不管有多么簡略,多么基礎,都會涉及到競爭和利益。
就比如王家和張家都印染的,兩家各有千秋。王家的技術人才不可能會甘心為張家出力,張家的也不可能甘心自己的技術被王家學去。
這些技術整理出來,又該如何推廣,涉及的利益分配問題會更多。
如今也沒有后世的通訊和運輸條件,如果用國有企業的方式來引導,只會養出一個個蛀蟲。
而且壟斷模式形成之后,長期以來,這種技術的改進就會停滯,一個個只會學會吃棺材本了。
想要技術革新,想要商業興旺,想要推廣科技的進步,私營經濟是最好的促進。
但是,私營經濟不利于國家統一資源,增強競爭力。何況,如今的人,對國家和民族的的認可,遠遠不如后世,大部分都是以家族為大。
這樣發展下去,只會像后世的山西蝗商一樣,成為國家和民族的蛀蟲。
一切的根源都是制度的奠定,沒有一個好的制度,每一家按照不同的模式來發展,雖然百花齊放,但是卻都不會發揮出最大的競爭力。
所有的事務雜亂無章,一時之間讓朱瞻基甚至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實在是,需要改變的地方太多了啊!
而他現在不是皇帝,想要從根本制度上來改變,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即使當上的皇帝,那個時候,他面對的阻力也會更大。
現在還有朱棣幫他擋風遮雨,承擔壓力,而那個時候,他將直接面對文官階層的阻力了。
事情還是要一件件來做,想的太多也是沒用的事。
拿起了一疊關于江南絲綢行業整體規模的統計,朱瞻基認真地看了起來。
絲綢,瓷器,鐵器,茶葉,白紙,這是大明對外貿易的五大品種。絲綢,瓷器和茶葉不用說了,即使在后世,朱瞻基也知道這幾個貿易品種的規模。
但是來到這個時代以后,朱瞻基才發現,鐵器和白紙,在這個時代的銷量,也絕對不小。
白紙主要銷往東瀛和朝鮮,那里的文人階層,對產自大明的白紙需求極大,甚至供不應求。
而鐵器不僅僅只有兵器,菜刀和鐵鍋都是。而出口銷量最大的就是朱瞻基從來沒有關注過的鐵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