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看哥哥又欺負我,他偷走了你在星城給我買的糖,去討好那個特里娜。”
卡爾索利回過頭來,看到自己的大兒子恩科正氣急敗壞地去捂小兒子蒙特的嘴,而女兒索菲亞忍不住笑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一群同樣從羅馬過來的同伴,也都善意地看著兩個半大的孩子打鬧。
他也注意到了切拉諾家族那個今年才十四歲的特里娜,這個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在了自己媽媽的懷里。
在埃及的半年,大家的臉上就已經恢復了生機。上船后的這三個多月,天天待在船上,好吃好喝,如今一個個臉上都紅潤了起來。
“恩科,不要欺負弟弟。”卡爾索利呵斥了一句,又說道:“如果你真的喜歡特里娜,等我們安頓下來,我就去跟尤西尼奧先生提親。”
這一下,眾人更是轟然大笑起來,兩個孩子都還不到十六歲,他這樣說,純屬于打趣他們。
一桿旗幟突然從桅桿上面掉了下來,正落在索菲亞的身邊。她驚訝地楞了一下,抬頭望見了桅桿上的一個身影,又不好意思起來,小跑著來到了爸爸的身邊。
卡爾索利的目光也望向了桅桿上的那個身影,他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高興。瞪了對方一眼,又低聲地問索菲亞。“他沒有對你怎么樣吧?”
“沒有。爸爸。他是一個紳士。”
卡爾索利哼了一聲,雖然這個家伙不像羅馬的水手那樣骯臟不堪,那樣粗魯,但是也別想他會對一個水手有什么好印象。
從蘇伊士上船,這個混蛋似乎就被自己的女兒迷住了,一天到晚,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更讓他生氣的是,自己的女兒好像很享受這一切,她似乎也被對方迷住了。
這個時候,船頭的人群突然叫了起來。“天啊,那是什么?”
卡爾索利顧不得關注自己女兒與那個大明士兵的小曖昧了,他順著眾人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遠方的天空中,飛著幾只大鳥。
但是隨后,他就不覺得那是大鳥了,因為那些鳥的翅膀似乎都沒有動,雖然沒有參照物,但是看起來比鳥大多了。
一些人已經看出了那上面是人,嚇的跪了下來,祈求這上帝保佑。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說道:“那是我們殿下發明的滑翔翼,可以把人帶到天上去。他們應該是來歡迎我們的……”
他們這些人從去年的十二月就被大明招聘,經過一年的學習,特別是最近幾個月,在船上沒有事做,每個人每天毒藥學兩個時辰的大明話。
他們雖然還不能閱覽,但是大多都已經會說一些大明話了。
特別是他們這艘船上,乘坐的都是大明最重視的技術人才,都受過教育,學起大明話比一般人更快。
像索菲亞她們姐弟三人的大明話,就已經說的非常流利了。
卡爾索利原本是一個沒落貴族,家族衰落以后,在博洛尼亞大學擔任建筑學教授。
雖然是一個沒落貴族,但是卡爾索利博學多才,主持興建了多座建筑,又是大學教授,所以家庭生活還算美滿。
但是他的妻子在去年去世了,剛滿十六歲的女兒索菲亞就不得不承擔起了照顧父子三人的責任。
索菲亞就是一個天使,她的拋頭露面吸引了許多人的關注,其中就包括了一個大貴族。
他不會為了錢財和壓力就把女兒嫁給一個聲名狼藉,比自己還大的人,所以帶著三個孩子到了羅馬。
可是在羅馬,他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相反因為索菲亞,吸引了更多的窺伺。
他不再是大學的教授,生活也只是過的一般,根本抵抗不了越來越大的壓力。
也就在這個時候,大明人來了,他們一到羅馬,就表現出了對人才的重視,開出了高額的薪水來吸引羅馬的人才。
在他的眼里,大明是一個文明的國度,他們有先進的武器,森嚴的紀律。看到那些普通士兵的臉上都洋溢著對西方的鄙視,他深深為之著迷。
這個國家的骨子里,都對西方有一種優越感。
卡爾索利希望通過大明的威勢來抵擋來自好幾個貴族對索菲亞的窺伺,更想前往這個馬可波羅筆下的黃金國度親眼看看。
所以,在征詢了三個孩子的意見之后,他報了名。
他沒落的子爵身份,建筑學教授的資歷,還有承建過十幾座建筑的經驗,這讓他從一開始就受到了大明的重視。
大明為他開出了每個月一枚金幣的俸祿,并且承諾為他安排房子。
一枚金幣可以換十枚銀幣,一枚銀幣又可以換一千枚銅子,二十枚在羅馬引起轟動的當五十銅幣。
當知道這些相當于一個普通士兵五個月的酬勞,能在大明過上富足的生活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就跟大明簽下了十年合約。
這艘船上大部分人都是高級人才,所以他們才不用跟自己的親人分開,并且享受算得上奢華的旅程。
也因為這一點,他的內心還是有一些倨傲的,雖然女兒對這個大明士兵有些好感,但是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普通的士兵。
索菲亞卻不理解他的苦心,似乎被這個大明迷惑住了,
聽見他的話,絲毫不顧自己這個父親還在身邊,就開口問道:“人裝上翅膀就能在天上飛嗎?你也會嗎?”
年輕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羞赧,卻不屑地說道:“我的家人不允許我飛上天,能被允許飛上天的,都是一些孤兒,沒有貴族。”
卡爾索利卻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問道:“這么說……你是貴族?”
對方更加不好意思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道:“我年紀還小,要等結婚的時候,才會封爵。”
卡爾索利面容一肅,雙腿并立,微微鞠躬道:“請恕我冒犯,博洛尼亞自由邦左拉普雷薩卡爾索利子爵向閣下問安。”
張武在歐洲轉了一大圈,早知道這是西方人的正規禮節。想到禮部和鴻臚寺的培訓,他也沒有行軍禮,而是左手心平壓住了右手背,長揖到底說道:“大明帝國彭城伯府武德將軍張武向閣下問安。”
卡爾索利看了看他方正的臉,又看了看自己女兒,忍不住問道:“閣下竟然是個將軍?”
張武更不好意思了,說道:“我這個武德將軍只是武官的勛爵,不是職位,我的職位只是羽林衛學的的一個卒長。”
好半天,張武才跟他解釋清楚了自己的爵位和家族的爵位。聽說對方是個伯爵家族,卡爾索利現在擔心自己的女兒配不上對方了。
對方是個強大帝國的強大伯爵家族,而自己卻是一個早就不承認爵位的自由城邦的沒落子爵,這身份差距有點大。
經過一年的學習,他也知道大明并不是一夫一妻制,除了妻子,還能娶幾個小妾。
如果是個普通人,自己的女兒還能成為他的妻子,但是他的身份高貴,自己的女兒恐怕當不了正妻。
但是如果不能當正妻,卡爾索利是不想自己的女兒嫁給對方的,因為小妾沒有人權。
所以,他對張武又開始冷淡了起來,跟索菲亞用拉丁語說道:“索菲亞,身份的差距猶如懸崖,他在上面,你在下面。還是收斂自己的感情吧……”
索菲亞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父親心意轉變的過程,她也明白,他們這些人的身份本來就比不上真正的大明人。
如果對方是個普通的士兵,自己可以毫無顧忌地去愛,但是現在……
她好看的雙眸蒙上了一層陰翳,低下了頭去,向張武行了一個淑女禮,頭也不回地回去了艙房。
張武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一開始說的好好的,還有說有笑,突然之間就變了。
看到索菲亞難過,他的心也難受了起來,忍不住問道:“閣下,剛才你說了什么?”
卡爾索利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們的身份配不上你的身份,所以請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好嗎?”
在蘇伊士,張武第一眼看見索菲亞,就被這個女孩吸引住了,所以才賴死賴活跟黃淵和副山長張鳳山申請了來這艘船上當向導。
他很快就查清楚了對方沒有男人,并且通過多日的小心翼翼接觸,能感覺到對方對他也有了一點意思。
可是……
張武沸騰的心冷卻了下來,雖然他并不算聰明,但是也知道,自己的婚姻自己做不了主,更別說是找個異族女人當妻子了。
他只覺得心疼無比,有些失魂落魄地默然離開。
卡爾索利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遠處的海岸線上。
終于來到大明本土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他終于來到了這個傳說中的國家。
而從這個國家的最南方到國都,竟然就走了兩個月,這是以前的卡爾索利根本不敢想象的。
這是一個多么龐大的國家啊,這個國家又是如何才能管理如此龐大的疆域的呢?
那個被稱作滑翔翼的人造翅膀繞了幾個圈又飛走了,那些驚恐的人群聽到了船上水手的解釋,才安定了下來。
望著變的渾濁的海水,他很清楚,船隊這是抵達出海口,要準備進入內河了。
他聽見了有人大喊張武的名字,剛才一臉失落的張武又出現了,他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又攀登上了船頭的主桅桿,在上面用旗子指揮著船隊的行進。
恩科羨慕地望著他脖子上掛的望遠鏡,說道:“要是我也能擁有一架望遠鏡,那該多好啊!”
蒙特還在為他的糖被哥哥拿去討好女孩子生氣,譏笑著說道:“那是不可能的,望遠鏡是軍事用品,只有軍隊才有。”
恩科堅定地說道:“那等我十六歲了,我也去參軍。”
尤西尼奧取笑說道:“那你不想娶我的特里娜了嗎?”
船上的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只有兩個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相視了一眼,又心跳如鼓,連忙閃開了視線。
在眾人的歡笑聲中他們迎來了幾艘小型的領航船,看到對方船上揮舞的旗幟,他們忍不住歡呼了起來。
船只開始變向了,逆風而行的船隊開始向西方行進,東北風變成了順風,船隊的速度登時能感覺快了不少。
“爸爸,我們終于到大明了嗎?”
卡爾索利摸了摸蒙特的腦袋說道:“兩個月前,我們就已經到大明了,不過那是大明的藩國,一個月前,我們就到了大明的最南方星城,現在
,我們終于抵達了大明的本土。”
“大明真大啊!”
“大明當然大了,這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爸爸,以后我們也是大明人了,是嗎?”
“是的,只要我們遵守大明的法律,為大明做出貢獻。十年以后,我們就能從大明的居民,變成大明的國民。”
當船隊進入了內河,雖然是順風,但是因為是逆流,船速又降了下來。
這個時候,眾人看到在河道的南側,有一排一眼看不到盡頭的船隊。
這里面有許多船都不是海船,可以看到船舷很低,還伸出來了許多船槳,而有些船的兩側,竟然還裝著幾個水車一樣的風葉,看起來又像車輪。
雖然是河船,但是有些船建造的也很高大,甚至還有幾層,想要劃動這些船,肯定需要很多船員。
連續幾個小時,他們都看不夠南岸的景色,這里雖然靠近海邊,但是河道南岸都是平整的土地。
至于北岸,那個距離太遠了,根本看不到邊。眾人只有一個印象,那就是這是一條巨大的河。
在船上都能看到許多小村落,散布在田野里面,這些村落都是白墻黑瓦,顯得十分漂亮。
只是看到這些,就能知道大明的百姓要比那些歐洲的百姓過的好的多了。
“爸爸,為什么那些房子都在冒煙?”
卡爾索利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船員們平靜的表情告訴他,那絕對不是起火了。
他認識的數學家納瓦羅忍不住問向了一個經過的船員,那個船員楞了一下,才回答說道:“沒什么稀奇的,中午了,那是百姓們在做飯。”
“難道每家每戶都是自己做飯?”
“當然了,你以為大明百姓像你們羅馬,連口鍋都買不起?”
納瓦羅閉嘴了,雖然還沒有踏上大明的土地,但是他已經感受到了巨大的差距。
在羅馬,他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但是家里只有一個烤架,一個陶罐。一個街區才有一個能夠烤面包的烤爐,想吃面包,就需要去面包房買。
這還是城里,要是在鄉村,一個鎮才有一個面包房,鎮民們一次要用糧食去換足夠幾天吃的面包,否則就要天天去排隊。
也因為這樣,面包放冷了以后就變成了堅硬的木棒,成為了兇狠的武器。
想要自己有個能做飯的廚房,那是貴族才能奢望的事情。
眾人的臉上都充滿了憧憬,在大明當一個下層人,似乎都比在羅馬當個貴族生活更好啊!
恩科趴在護欄上,扭頭說道:“爸爸,我想吃大明的飯菜了,想到曾經吃過的的幾次飯菜,我都忍不住流口水。”
被兒子這樣一說,卡爾索利也覺得肚子餓了起來,說道:“據說還要三天才能到應天府,只有到了才能吃到美味的飯菜。恩科,你去找姐姐去拿幾個饅頭來吃,順便夾上腌菜。”
軍隊的飯菜只能說做的熟,根本稱不上美味。在船上,更是每天只有一頓熱飯和熱湯,剩下的一頓只能吃冷食。
但是每到大明的節日,總會做一頓好吃的,那個時候,總是能讓他們這些人吃的漲肚子。
卡爾索利一直沒有跟自己的兒子們說,他還被大明皇太孫召見過一次。那次他跟其他人一起,吃了一頓真正的大明菜,那是他幾十年來,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
但是因為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怕勾起孩子們的希望,他一直沒有跟他們說。
如果到了大明,要是能有做出那樣美味的餐廳,他一定會帶孩子們吃一頓,讓他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味。
即使是上等船,船艙里面也是又黑又臭,雖然寒風陣陣,但是所有人都裹著大明發放的棉衣,站在甲板上看風景,只要不擋住船員們調整帆向就可以。
一邊吃著饅頭,一邊看著兩岸的風景,在河對岸出現了一大片房子,這里應該是個小鎮。
可以看到河邊豎滿了巨大的水車,一架挨著一架。也不知道,建設這么多的水車有什么用,這不是浪費嗎?
眾人猜測著這些水車的用途,距離小鎮越來越近,可以看到岸邊聚集了無數的百姓,在看著船隊指指點點。
而在一片港口邊,停著兩艘巨大的四層的河船,上面掛著皇家的龍旗。
已經走了兩個小時了,停在岸邊的船隊排了十幾里長,而前面依舊還看不到盡頭。
這是有多少船啊!不要說羅馬了,就連威尼斯也沒有這么多的船。
而現在,這些船的任務似乎只是來迎接他們。
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船員的大喊聲:“停船一個時辰,小心不要掉河里。”
有人問道:“為什么要停下啊?”
“宮中太子妃急盼殿下,親自來迎接殿下。我們要等殿下上了快船,才能繼續航行。”
這些人雖然學會了一些大明話,但是宮中,太子妃這些詞他們還是不能理解,聽了士兵們的解釋,才知道原來這是太孫殿下的母親親自到這里迎接了。
而宮中的皇帝也想早點見到見到太孫,所以派了大明最新發明的滾輪船來迎接太孫。
這條船的速度要快的多,不要兩天的時間,就能逆流抵達應天府。
他們等了沒多久,就看到太孫殿下乘坐的旗艦緩緩行駛了過來,當這條船抵達的時候,可以看到岸邊的百姓沸騰了起來,他們一下子變得瘋狂了起來,歡呼雀躍。
特別是當旗艦緩緩靠岸的時候,岸上的百姓一個個全部都跪了下來,他們全都向著旗艦跪下磕頭。
這個時候,船上的各族人都愣在了那里,他們這個時候才真正理解,為什么大明的士兵說,在大明,皇上要比神更大,連神都是皇上封的。
在大明百姓的心中,皇族恐怕都比神還要大了!
而這個時候,許多人也忍不住在懷疑,這個世界真的有神嗎?還是說,神只是優秀一點的人?
但是從小接受的都是教會的教導,他們并不敢把這種疑問問出來,只能以后繼續觀察了。
大明人根本不信他們的神,卻似乎比他們過的更好。
“卡爾索利先生……”
卡爾索利回過頭來,看到張武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的神情有些嚴肅,卻堅定地說道:“我到過羅馬,知道你們的習俗。你是一個貴族,又是一個有學問的人,所以你的女兒,不能像農奴的女兒一樣,給人當小妾。我會盡量說服我的父母,讓他們接受我娶索菲亞。”
“如果你能獲得家人的同意,我不會成為你與索菲亞之間的障礙。”得知對方是個貴族,索菲亞又對張武有那么一絲好感,卡爾索利就沒有了阻攔他們的心思。
“如果我的家人不同意,我會讓殿下替我說情,包括我的姑姑在內,她們都會聽殿下的。”
卡爾索利有些懵,問道:“殿下是誰?你的姑姑又是誰?你的婚事不是應該父母做主嗎?”
張武望向了南邊的旗艦,眼神充滿了火熱。“殿下就是皇太孫殿下……”
卡爾索利愣住了,小心翼翼地問道:“皇太孫殿下,他肯替你說服你的父母?”
“因為他是我的表兄,我的姑姑,就是來迎接他的太子妃,也是他的母親。”
卡爾索利這一下子有些害怕了,他根本沒有想到,眼前這個跟他們一路行了幾萬里路,同吃同住了幾個月的“小兵”,竟然是太孫殿下的表弟,竟然有如此“高貴”的身份。
但是,如果有這位皇太孫殿下為他和索菲亞主持婚禮,他相信,在這遙遠的大明,他的子爵身份也能得到承認。
而在距離他們幾百米的岸邊,朱瞻基已經走下了旗艦,一邊向著百姓揮手,一邊快步走向了停靠在不遠處的樓船,跟在他身后的內侍們,根本跟不上他的腳步。
一步飛上了樓船的二層甲板,還沒等他進門,一個顫抖身影就迎了過來,張氏淚流滿面,嘴里顫聲喊道:“我的兒啊,整三年了,你終于回來了!”
朱瞻基雙膝跪倒在地,磕下頭去。“孩兒不孝,請母妃責罰。”
話沒有說完,他就被一個溫暖的懷抱給抱住。“回來就好……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