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絕對算不上是一個有情有義之人,自我為主,利益當先。
但是張氏用她不求回報的愛,在這十幾年中已經完全融化了他。
朱棣對他期望甚多,不自覺會給他一些壓力,朱高熾更是因為朱棣對他的偏愛,欣慰中還有一些嫉妒。
只有張氏不求他任何,只要他平安。
縱然他這個鐵石心腸之人,也早就被感動了。
原本來拜見的時候,他還有一些作秀的心態,但是看到張氏憔悴了許多的悲喜之狀,他的眼眶也忍不住紅了。
他跪在地上,張氏抱著他的頭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流。母子兩人相擁了好一會兒,張氏才注意到近侍太監郭良不停地在跟她使眼色,而跟在朱瞻基后面李亮他們,堵住了遠處岸上眾人的視線。
她連忙擦了擦眼淚,擠出一絲笑容,扶著他的雙臂道:“都是母妃不好,我兒一路奔波,竟還忘了讓你起身。”
朱瞻基順著她的手起身笑道:“孩兒不累,見到母妃只有開心。這次孩兒從海外給母妃帶回來了各種奇玩,這兩日說與母妃聽。”
這個時候,跟在朱瞻基后面跑過來的朱瞻埈,朱瞻墉見朱瞻基起身,也都趕緊跪下磕頭。“孩兒瞻埈,瞻墉見過母妃。”
張氏看到走的時候還不滿十三歲的朱瞻墉,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半大少年,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叫了兩人起身,又問了好幾句,才記得將眾人讓進了艙內。
船艙內還有朱瞻基的幾位妃子,以太孫妃孫嫻為首,帶著幾個已經三歲多的孩子等候多時。
幾個女人的眼睛都黏在了朱瞻基的身上,一個個淚眼朦朧。還是張氏要主持場面,收拾了心情,說道:“快讓基兒見見幾個孩子,走的時候都還沒有滿歲,現在都五歲了。”
幾個孩子有些怯生生地看著一下子進來好幾個陌生人,往張氏,孫嫻她們的身后藏。
最小的朱瞻墉見孩子們害怕,逗樂道:“快來叫一聲三叔,三叔有好東西送給你們。”
張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溫柔跟孫嫻身后的孩子說道:“祁鎮,你不是天天想爹爹嗎?快來見過爹爹……”
孫嫻擦了擦眼淚,蹲下了身子說道:“還記得我教你的嗎?快去給爹爹磕頭……”
三歲半的朱祁鎮看了看其他的姐姐和弟弟妹妹他們,繃著小臉,怯生生地來到了跟張氏并肩坐在軟榻上的朱瞻基面前,跪了下來。
“孩兒見過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還不忘記連磕了三個頭。
這一幕讓眾人都忍不住好笑,只有朱瞻基有些尷尬。
張氏就忍不住拍了一下朱瞻基的手臂說道:“孩子還小,你又是在外面久經風霜的,一股煞氣,別怪孩子膽小。”
有他帶了個頭,其他幾個孩子也都紛紛上來跟朱瞻基行禮,這一次幾個孩子一起,也不害怕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朱瞻基更尷尬的是,因為沒有準備,連點禮物都沒有,更別說幾個孩子他都認不出誰是誰了。
叫不出名字,他就只能將注意力放在了長子朱祁鎮身上,伸出手說道:“祁鎮,來爹爹這里來。”
猶豫了一下,他又回頭看了看孫嫻,這才磨蹭地來到朱瞻基的跟前。朱瞻基也知道自己沒有孩子緣,摸了摸他的頭說道:“爹爹給你們帶了好吃的,好玩的,等回到宮中,拿給你們。”
他嗯了一聲,摸了摸朱瞻基的胡子,咧開小嘴笑了起來。“扎。”
朱瞻基笑了起來,對著孫嫻說道:“一別經年,你在宮中代我伺候母妃,照看孩子,辛苦了。”
孫嫻福了一下身子,雖然雙目含淚,卻笑的燦爛。“妾身不辛苦,殿下遠赴海外,操心國家大事,才是辛苦了。”
朱瞻基也不厚此薄彼,跟每個妃子都說了一句,算是慰藉她們一番,才跟張氏說道:“行軍八萬人,母妃又興師動眾來迎接,京城皇祖父他們也在期盼,大軍不應耽擱,就請母妃下令起航吧。”
張氏搖了搖頭笑道:“我一個婦道人家,這一身榮耀還不是你們帶來的。我在這里看著你們就好了,一切都聽基兒安排。”
朱瞻基點了點頭,向著門外說道:“升行軍旗,起航。”
外面傳來一聲聲的“升旗,起航”,直到遠方。
而他們乘坐的這艘樓船,在微微顫抖了一番后,在四艘快船的護衛下,離開了碼頭,進入了江面。
從中午時分進入船艙,朱瞻基就沒有了閑暇,一下午都在跟張氏說著出海的景色。他講述,朱瞻墉不時插科打諢一番,逗的張氏和孫嫻她們不時露出笑意。
朱瞻埈的身份就比較尷尬了,他雖然排行老二,但是卻不是張氏親生,而是李氏所生。張氏倒是對他并無偏見,卻也不會親近一個母妃還受寵的名義兒子。
到了晚飯的時候,朱瞻基才讓人接來了馬欣,劉承徽和沈黛兒她們。
從蘇伊士出發的時候,劉承徽就給幾人都斷了藥,一月去藥效,路上行程三月,這個時候,四女都懷上了孩子。
而姿色出眾,又生了一個女兒的沈黛兒雖然被記入宮碟,卻是初次見面,張氏行事周到,自然不會忘記給她準備了見面禮。
至于其他的異族的女子,都
沒有記入宮碟,哪怕被朱瞻基破了身,在沒懷孕的時候,也湊不到這樣的場合來。
晚飯后,張氏換乘了另一艘樓船,并且將幾個孩子也都帶了過去,這艘樓船上,就只剩下朱瞻基與一眾妻妾。
這一晚,自然是屬于太孫妃孫嫻的。離家三年,這一晚朱瞻基自然也要努力拼搏,補足功課。
第二日,依舊是在長江之上行船,從應天府到松江府長江段八百里,又是逆流而上,尋常海船需要三日以上,現在換的這艘新式滾裝船,卻只需要兩日時間。
一幫女人帶孩子,陪張氏。張氏是心疼朱瞻基的,成心讓他歇息兩日,不讓那些大臣武將打擾了他享受天倫之樂。
離家三年,這剛回來,一大堆事要處理,一大堆人要見,但是現在,只能聽了張氏的安排。
不過在船上他也閑不下來,趁著透氣,來到了甲板下一層查看大明新發明的滾輪船。
這個滾輪船其實很簡單,就是用滾輪取代了以往的船槳。四個滾輪分置船體的中部兩側和尾部兩側,有一個活動的吊桿可以把滾輪吊起水面,也能放入水下。
滾輪當然比船槳吃水更給力,而且在船艙里面還使用了齒輪配比,可以節省不少力氣。
而船艙里面,在每個連接滾輪位置處,設置了四個相對而坐的座位,有點像后世健身房的固定位自行車。
水手騎在上面,蹬動曲軸狀的聯動腳踏,就能讓滾輪轉的飛快。
四個滾輪可以同時蹬動,也可以分開蹬動,蹬動一邊的時候,轉向也非常快速,比原本的船槳效率更高。
以前的時候,這樣一艘大船,沒有五十個人很難劃走,船上要配一百多個船員。
但是現在,十六個人就能讓船速比以往快了二分之一,因為是用腿發力,還比以往更輕松。
朱瞻基只是一看,就知道這是受到了鑄幣廠曲軸壓鑄機的啟發。
雖然這種動力還很初級,但是朱瞻基也開心無比。因為這可沒有他的功勞,完全是工匠們自我研發出來的,這種趨勢絕對讓人欣喜。
兩日的時間一晃而過,朱瞻基讓人從專門給他裝貨的貨船上,拿來了給親人們準備的各種禮物。吃的,用的,玩的,應有盡有。
這些禮物討好了一群孩子,受到禮物的誘惑,一群孩子現在跟他也不生分,親近了起來。
特別是胡善祥生的朱雪,身為朱瞻基最大的孩子,聰明伶俐,也有長姐之風范,懂得謙讓弟弟妹妹,很是讓朱瞻基歡喜。
她帶著一幫弟弟妹妹繞歡膝下,雖然讓船艙里吵吵鬧鬧,但是張氏很是喜歡這種氣氛。
只要張氏開心,朱瞻基當然是遷就她的心境。
雖然這個時代講究抱孫不抱子,但是朱瞻基卻不在乎這些,跟一幫孩子沒大沒小地玩鬧一番,也算彩衣娛親了。
不過,當十二月十七,樓船停在應天府閱江樓碼頭的時候。朱瞻基從一個兒子,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又重新變成了一個帝國繼承人。
自永樂十五年正月十六離開應天府,他這趟出行耗費了兩年十一個月。
應天府,久違了。
三年的時間,對歷史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對朱瞻基來說,不過是從十九歲變成了二十一歲。
但是對蓬勃發展的應天府來說,三年的時間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當初離開的時候,應天府的工業區主要還集中在夾江工業區,但是如今,應天府的江邊到處都是林立的水車。
從應天府到揚州府,鎮江府,常州府,無錫府,蘇州府,一直到松江縣,長江兩岸形成了大片的水力工廠基地。
應天府最大的變化還有原本坑坑洼洼的街道,主道上的青磚路面全部變成了水泥路,就連那些小巷,也有許多變成了水泥路面,到處干凈平整。
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勞。
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過年了,江面上吹來的寒風讓人瑟瑟發抖,但是在閱江樓的碼頭上,如今卻是人山人海。
最顯眼的就是碼頭最前面代表皇帝的五爪金龍旗,在北風中迎風招展。
這是河船,不是海船,不需要落帆,水手們就直接靠向了碼頭。
早就穿戴好冠冕的朱瞻基深知,這又到了該作秀的時候了。
船還沒有靠穩,岸上的文武百官,老百姓們還在等著內侍擺出太孫儀仗,但是這個時候,朱瞻基已經一個大跨步,穩穩地落在水泥碼頭上。
他的高大身影毫不停頓,向著朱棣的龍輦奔去。
雖然坐在龍輦中,但是朱棣也一直關注著靠岸的樓船,看到那個高大的身影迫不及待地地躥了出來,忍不住笑罵了一句。“胡鬧。”
雖然是叱罵,但是那掩飾不住的笑容,暴露出了他的真正心態。
王彥笑道:“陛下,太孫殿下對你依舊是赤子之心啊!”
朱棣揚了一下手,王彥立即掀開了龍輦門口的厚簾。
這個時候,朱瞻基已經快步奔到了龍輦前,跪在了厚厚的波斯地毯鋪成的紅毯前面。“孫兒瞻基向皇爺爺問安。”
朱棣本來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可是隔著門簾看著跪在地上磕頭的朱瞻基,等他抬起頭,露出了那張與自己幾乎一樣的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王彥一直近身伺候朱棣,很了解
朱棣的脾性。雖然他大多數時候是個沒有感情的帝王,但是內心并不是真正的絕情絕義,也有他柔軟的一面。
只是這柔軟的一面,只有少數幾個人才能有幸見到。
他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僵局,大聲疾呼:“太孫殿下歸國。鳴樂。文武百官,內外百姓,依序行禮。”
他的聲音被傳令太監一聲聲地傳到遠處,應天府城墻上的火炮發出了劇烈的轟鳴聲。
這個禮炮還是朱瞻基“發明”的,朱棣覺得這個儀式非常不錯,與外國使節初見,這樣的炮響,能夠極大地震懾對方。
朱棣的情緒平靜了下來,伸出了手說道:“基兒上車,與爺爺同享文武百官之禮。”
朱瞻基惶恐說道:“禮不可廢。”
朱棣呵呵笑道:“基兒通使南洋二十二國,西域三十七國,西洲,西洋逾五十國。揚我大明國威,為我大明開疆拓土。又以貿易獲利超千萬兩,壯我大明國力,你當得起!”
朱瞻基不再婉拒,起身坐在了龍輦下層,比朱棣矮了大約三十厘米的裙邊上,才又背對朱棣,面向文武百官。
這個時候,他感到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手,朱棣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很好,很好,我就是現在去見了父皇,也能理直氣壯地跟他說:我做的沒錯!我對得起祖宗!”
這就是典型的家天下思維啊,從來不會考慮對不對得起百姓,民族,只會考慮對得起祖宗嗎?奪取侄兒的天下,是朱棣抹不去的污點,但是現在大明蒸蒸日上,他有后繼有人,所以他的愧疚之心也就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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