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賈琮之言,秦可卿慘白而絕美的臉上多了抹血色,她輕輕咬了咬干涸的唇角,眼神凄然哀怨
尤氏不敢多言,平兒卻心地最善,開口婉聲勸道:“三爺如何這般說話?蓉大奶奶身子不好呢。”
她以為賈琮是當面斥責秦可卿當初與賈珍做下的丑事,可當時的丑事分明是賈珍欲枉顧人倫,和秦氏何干?
就算果真有什么,如今秦可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又何必口出惡言?
一旁秦可卿兩個丫鬟寶珠和瑞珠,更是眼帶怒色的瞪向賈琮。
卻又見賈琮搖頭道:“她年紀輕輕哪有什么重兵,不過是心病太重,存了輕世之心罷。”說著,又對淚流不止的秦可卿道:“秦氏,想來你心思敏慧,又素有爭榮夸耀之心,非是如此也不至憂思成這般。
只是到底是婦人之見,難免本末倒置。”
秦可卿被如此訓斥,先是一懵,隨后本已如灰燼般的心又泛起一抹不服,幽幽嘆道:“侄兒媳婦素來愚魯,怎當得起心思敏慧之贊?還請琮三叔教誨不足之處。”
賈琮道:“你以外人目光為憂、以外人指點為恥,擔心物議非非,憂慮旁人笑話,殊不知這等心思實是杞人憂天。我問你,當初我在東路院假山后那座耳房中受人辱罵鞭笞時,你可曾笑話過我?”
秦可卿聞言,略略激動的咳嗽了幾聲,答道:“怎敢如此失禮?實在不曾。”
賈琮淡淡一笑,道:“我相信,只是你不是不敢,而是你根本未放在心上,你當時怕是連我是何許人都不會關心,對否?其實不止是你,除卻一些下賤的仆役整日里無事生非嚼舌頭外,正經主子里誰會真的當回事?”
秦可卿聞言一滯
說至此,賈琮轉頭看向身旁,正好與身邊也瞧向他的平兒對視了眼,平兒目光溫柔暖煦,輕輕一笑。
那時,也只有平兒這位王熙鳳身旁的紅人,因為過往的一點緣分細心關照他。
讓他度過了那時難關
此時此刻再想起,早已忘記當日之難,卻難忘當日情分。
收回目光,賈琮繼續搖頭道:“說這些不是為了指摘怪罪你什么,只是想告訴你,誰也不要將自己看的太重,以為發生點什么,天下人都會笑話你。把這些莫名其妙的憂思看的太重,想的太雜,夜里連覺都睡不好,你不病才是怪事。
這樣所行沒有一點益處,反倒將自己的性命都輕視了去,這樣的糊涂人,又如何能讓人尊重?
你不是個蠢人,當明白我什么意思。”
至此,尤氏、可卿等人焉能聽不出賈琮是在說什么?
尤氏目光復雜的看向賈琮,秦可卿更是淚光點點面色動容的看著賈琮。
她們都未想到,賈琮會用這樣的話來點醒人。
心里凄苦的日子過了太久,幾乎就要難以為繼,如今卻忽地被這種特殊的關懷包繞,一時間秦可卿感動莫名,目光感激的看向賈琮
偏賈琮似一不懂風情為何物的冰冷石頭,絲毫不為所動,反而微微皺起眉頭道:“趕緊將養好身子,我后日就要帶著平兒姐姐南下,家里不能沒人照看。已經和大嫂說好了,明日你便和她一起搬去寶茹院,每日負責照看寧安堂的清掃和后面花園的打理。
人不能閑著,閑著就容易矯情多思。
雖是些粗活,還是希望你們親自動手帶人去做”
秦可卿聞言,心思百轉,各種滋味紛雜,眼中既有感激,又有幽怨,稍許后應道:“三叔有命,侄兒媳婦自然不敢不遵,亦知三叔好心。只是怕外面不知情之輩,非議三叔清名”
這話倒沒說錯,讓人知道賈琮命寡嫂和侄兒媳婦干粗活,那對他的名聲著實有礙。
一個女人體貼不要緊,可一個世間極美的女人,這樣貼心的著想,便是傳說中最難消受的美人恩了
換個骨頭軟的,此時怕是心都要化了。
賈琮眉頭卻愈發皺起,盯著秦可卿喝道:“敢情我前面說的話都成了耳旁風不成?我怕何人毀謗?口出腌臜之言,必是腌臜之人,這等小人亂言,何須在意?”
秦可卿本是冰雪聰明之人,聞言先是一怔,隨即陡然羞愧的滿面通紅,垂下眼簾,不安的用繡帕掩住半面俏臉,心里卻愈發生起暖意
尤氏一雙美眸,看看床榻上的兒媳,又悄悄看了眼賈琮,眨了眨眼后,笑道:“三弟說的極是,你就是心思太多,擔心完這個又愁怕那個,生生將自己的身子骨熬壞了。咱們婦道人家都是沒能為的,難免如此,可你也不想想你三叔是何等英雄,還會怕那些嚼舌頭的?他只是關心你”
“好了。”
賈琮截斷尤氏的話,道:“都在這座宅子里過活,便是一家人,相互關照原是本分,大嫂不必說這些。
若果真謝我,就幫我照看我東府吧。這樣大一座宅子,大嫂和秦氏若不用心照看,長久無人,很快就會破敗下去。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們的家。”
又看著秦可卿,問道:“若做不到就早說,我再托付她人幫襯大嫂,免得過二年我帶人回來,落一個飛雞鉆狗的荒宅。
說話,能不能做到?”語氣已有不耐。
秦可卿聞言都呆住了,再度怔怔的看著賈琮
何時有人這樣同她說話?
就算西府老太太、太太打發她們到這邊來,面上也是好言好語的說話。
下面的奴才雖心里都不再恭順,也絕沒人對她明面上有半點不敬。
更不用說當初賈珍、賈蓉父子還在世的時候
那時,但凡這世間有的,無論她想要不想要,對她來說都是輕而易得。
幾乎是平生頭一回,有人這樣對她說話。
看著賈琮俊秀沉穩的臉,目光顯得嚴厲,又有稍許懷疑。
或許也有些關心,但唯獨不見曾經家里男子見她時的那種想要“吃人”的眼神
可卿心里新奇一嘆:
真的很不同啊。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嶄新體會和感覺,一種被托付,自己成了有用之身的體會。
雖然賈琮言談有些冷酷無情不溫柔,可也在秦可卿灰暗冰冷孤寂恍如一潭死水的內心,蕩起一抹有生氣的漣漪。
與賈琮久不得回應仿佛漸漸不耐煩的目光對視了幾個呼吸后,秦可卿緩緩點點頭,應道:“三叔放心,侄兒媳婦記下了,必不負三叔所托呢。”
“蓉大奶奶真是好顏色!”
歸途中,平兒贊嘆一聲,又看著賈琮嗔怪道:“琮兒還是長輩哩,如此狠心。”
賈琮呵呵一笑,道:“這你就不知了,若是和旁人一樣,好言好語的哄勸,必說不動她。長的太好了,受到的寵愛也太多了,就習慣了那樣的勸言,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平兒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明白人。”
賈琮聞言,有些詫異看向平兒,平兒回過神來,俏臉騰的浮起一片緋紅。
賈琮卻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在空曠的東府后宅里,回聲陣陣。
平兒聽他笑的如此爽朗,羞紅的俏臉上,唇角微微彎起
前頭提著燈籠一路小跑的小角兒聽到后面的動靜,又巴巴的跑了回來,卻被賈琮一個瓜崩兒重新驅趕到前面。
見平兒羞愧的快走不動路,似做下了什么極壞的事,賈琮再次感慨這個時代
好妒,乃是七出之首。
世代相傳的婦德中,也要求女子不可妒。
不妒,為女人的天命和本分。
正室尚且如此,需要主動替夫納妾,以顯大度,更何況其她?
所以平兒才為方才那句含酸之言羞愧,賈琮也為這個世道暗爽
他輕輕扶住平兒細腰,感覺到她霎時一顫,便溫聲道:“秦氏雖然生的極好,可不提她的身份,就是其人,在我眼里也沒平兒姐姐好。”
平兒聞言生生氣笑了,她雖自忖亦生的俏麗,可也有自知之明。
真真比不得秦氏那等禍國殃民。
若非如此,賈珍也不會因此喪了性命,還累得賈家失了偌大一座國公基業。
這便是戲文中說的紅顏禍水。
她又如何能及?
當然,賈琮能這樣說,她心里還是高興
賈琮見平兒氣笑,也笑道:“不是為了哄你。就相貌而言,這世間能比得起秦氏的的確沒幾個,可那又如何?在我心里,十個秦氏加起來,也不及平兒姐姐重要。我非好色之輩,更重品性和感情。秦氏或許極美,平兒姐姐卻是與我同甘共苦之人。”
平兒聞言,心花怒放之余,又忍不住替人小聲辯解道:“琮兒,珍大爺之事是強迫”
到底不是什么雅事,有些說不出口。
賈琮先欣賞了眼平兒羞紅如胭脂的臉,而后搖頭輕笑道:“我說的不是如此,我知道她也是個可憐人,所以才會勸她一遭我的意思是,縱然是女子,也不能以相貌為人生之全部。相比秦氏世間罕見的顏色,我更喜歡姐姐一顆善良仁順的心。”
這大概是平兒今年聽到的最好聽的話了,這世上怕也沒幾個男人會這樣甜言蜜語。
盡管,平兒料想再過上幾年,賈琮再長大些,真正知道男女之事后,許多事未必說的準
可此時她真的高興。
感受到腰間掌心微微用力,平兒沒有再抵擋,順勢依偎進了賈琮懷中,提心吊膽的看著周遭空蕩蕩的宅院,要是被人看到真的不用活了。
好在這里無人,兩人一起往寧安堂走去。
相依相伴的感覺,真好。
p:唉,沒穿越成功,不求秦可卿,能有個平兒相依相伴也好啊,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