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國都城。
當滕地百姓看到越人敗退后,他們自發地將那些殘留在城中的越人俘獲或是殺死。
適先行派人查封了府庫,封禁了宮室,召集原本在越人那里做事的小吏。
對于這些小吏而言,越人來了亦或是越人走了,看上去并無不同。
既然是趕走了越人,從外部進入滕城,軍隊駐扎在哪里很有說法。
《左傳成公十三年》記載了鄭國的一次經典政變,所謂:六月丁卯夜,鄭公子班自訾求入于大宮,不能,殺子印、子羽。反軍于市,己巳,予駟帥國人盟于大宮,遂從而盡焚之,殺子如、子龍、孫叔、孫知。
公子班想要進入祖廟,結果沒有進入,于是將士卒駐扎在市場內。祖廟內的政敵盟誓后,反殺了公子班。
此時小國想要政變,駐扎在市場多數是需要得到都城國人民眾的支持,以民眾的支持作為政變上臺的合法性來源。
直接進駐祖廟,則是以周禮祖先宗族的禮法,獲得上臺的合法性來源。
不只是鄭國如此,宋國的許多場政變,也都是圍繞著“市井”和“大宮”角逐的。
因為,適沒有選擇將軍隊直接駐扎到滕國已經被越人焚燒的祖廟附近,而是選擇駐扎在滕城的市場附近。
此時孟勝帥軍大勝逃亡越人的消息還未傳來,適卻成竹在胸,不要說已經苦訓數年的義師,就算是一支普通的軍隊,圍堵一群逃亡的潰兵,也是必勝之戰。
現如今滕城以下,適便傳令,隨軍的民夫暫時在城外駐扎,剩余的精銳結陣入城。
姬特與滕叔羽兩人跟隨在適的身后,適禮讓了一番讓姬特在前,姬特卻不敢,只是站在適的身后。
軍中也無駟馬,更無戰車,只能步行入城。
姬特目睹了墨家攻城的迅捷,也目睹了城門下的那場爆炸,心中即便有些想法,此時也都隨著那一聲巨響煙消云散。
眼見著義師整隊,從城門緩緩入城,跟隨在隊伍兩側的墨家宣義部成員便開始大聲宣傳墨家的政策。
本來墨家的名聲就不錯,滕地距離沛縣太近,義師中也有不少原本滕地逃亡的農戶,滕地的民眾雖算不上簞壺食漿,卻也不懼怕這支軍容整肅的軍隊。
宣義部成員沿街呼喊道:“墨家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劫盜奸者皆罰……”
簡單的一句話,對于此時而言,就是天籟之音。民眾又見士卒行進到市場附近后,就露天駐扎,秋毫無犯,心中更為贊許。
所需的糧食木柴,全部由隨軍的民夫從城外運輸到城內,不取用城內分毫。
又派遣了四個連隊,分為十隊,在街上尋常,一如墨家守城時候的模樣,有作奸犯科的直接捉拿。
這是一支從未有過的軍隊,短短時間之內,剛剛攻取的滕城就穩定下來,人心安泰,不少人聚集到市場附近,看著這一支隊伍。
適又叫人取來一些作為軍糧的麥餅,分給來這里看熱鬧的小孩子,大有一番軍民親善的模樣。
雖說做不到后世那樣諸如幫人挑水劈柴這樣的人民軍隊的模樣,可是能做到秋毫無犯,在此時已算是天下罕有。
不久,那名孟勝派來的騎手便急匆匆地來到了市場,向適回報了孟勝那邊的勝利,昂頭挺胸,說的極為自豪。
一旁的姬特與滕叔羽連聲賀喜,心中更驚。
千四百人,被孟勝帶人全部殲滅不說,更可怕的是孟勝那邊一人未死,只有少許人受傷,這樣的戰果若非是墨家所為,只怕天下人斷不敢信。
滕叔羽心想,墨家有商丘牛闌兩戰,如今滕地一戰很快就要傳遍天下。
原本想著,墨家破城需要自己為內應,可現在看來,只怕墨家根本不需要自己這個內應也能破城。
自己幻想的復國之后的功勛,現在看來竟如此可笑。
姬特卻想,這猛如虎的越人不堪一擊,原本還擔憂越人起大軍前來報復,現在看來只怕墨家真的能夠守住滕城。
自己這個滕侯雖說只是個木偶,但終究比起務農助耕要強,心中愉悅的同時,也很清楚自己的立場和地位。
墨家義師如此勇悍,自己這個滕侯需要清醒一下,萬萬不要做出什么傻事。這滕地到底是姓姬還是姓墨,自己若是搞不清楚,那可大大不妙。
適見二人恭賀,心中也自滿意,又叫那名騎手即刻返回孟勝那里,傳告一聲。
就說今日天色已晚,讓孟勝行軍到城外民夫駐扎的地方,綁縛那些越人俘虜,明日一早入城,務必要軍容齊整。
騎手領命而去,適又叫人準備了一些食物,拿出了一些原本準備用來救治傷員的烈酒兌上水,軍中配發一些,又擺在營地之外的空地上,點燃篝火,但凡有膽子大的滕人百姓,皆可聯歡飲酒。
又讓宣義部的人或是歌唱、或是舞蹈。
夜里篝火熊熊,膽大的滕人不少在這里喝酒吃飯,談笑晏晏,適又多和他們交流,讓眾人回去傳告四鄰,明日中午就在這里集會。
夜里狂歡之后,義師與墨家的名聲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滕城。
以往只是傳聞,不曾親見。
今日親見如此軍隊,可謂是聞名不如見面,加上一些逃亡加入義師的滕人出面交談,眾人心中更安。
夜里又有人各處巡邏,維護治安,防止失火,剛剛經歷了戰火的滕城一夜之間風平浪靜。
次日一早,孟勝帶著俘虜,吹奏軍鼓鳴笛緩緩入城,已經有滕地人大膽地跟隨在隊伍的后面,或是在兩側歡呼。
義師眾人也都昂首挺胸,自覺自己做了一件利天下的大事,獲得了民眾的認可,正是前所未有的自豪。
待入城后,不少滕地百姓也都涌向了市場,義師便出面維持秩序,將民眾隔開。
在市場內,一夜之間堆砌起了一座小土包,姬特與適等人站在土包之上。
滕人不少人的姬特,知道他是考公之后,不過滕國已被滅、宗廟被毀,這公族之后也沒有什么太大的號召力。
不過姬特還是在土山上,按照適之前教他的,發表了一通演說。
無非就是自己認可墨家的道義,而越君是好戰之君不義之君,自己親眼看到了沛縣的民眾得利。
他既是考公之后,便有讓滕地百姓得利的義務,這才是血統存在的意義,于是為滕地萬民求請墨家出面討伐不義之國。
隨后,又在土包上自己宣布自己成為滕侯,民眾自然歡呼,卻也有人稍微覺得有些不對:繼任滕侯,竟然連去宗廟祖廟都沒去,而是直接在獲得民眾的認可就算完事了。
不過縱覺得不對,卻也沒有想太多,也覺得既然姬特要遵從墨家的道義為利萬民,那就繼任唄。
此時天下的規矩,墨家并未直接喊出選天子選諸侯這樣的話,所以終究繼承權在民眾心里還是只有公族有資格。
國人可以驅逐不義的國君,但是一般都會推舉公族內的其余人繼任,國人并沒有染指大位的資格。
姬特的繼承按照此時的規矩,也算是合理合法。
借兵復國的公子們很多。
在小小的土包上姬特宣布自己繼任滕侯之后,立刻宣讀了自己成為滕侯后的第一道法令。
“聘墨家的適,為相邦。國政大小,皆由適來決斷。”
這第一道命令下達后,下面更是歡聲雷動,民眾對于墨家的信任遠勝于王公貴族,畢竟此地距離沛縣太近。
適也沒有推辭,而是說道:“墨家為救天下,利天下,死不旋踵。為政者,就是要為利天下,這不是可以推辭的。”
這都是早已導演好的,他既然要在滕地主持一系列變革,還要負責修繕滕地的城墻防御、在一些要道上修建堡壘,準備法令等等,那么由他作為相邦是最合適的人選。
大為國,小為邦,百里諸侯便是相邦。
和公造冶在彭城一樣,也就是個名頭,實際上真正掌權的還是墨家中央,只是和姬特一樣需要一個木偶而已。
如今一系列的變革還早,需要完成一系列的儀式之后才行,不過適心中還是很高興的。
因為滕地的情況,實在是太好了,變革起來的阻力甚至比在沛縣還要小。
首先,十五年前,越人破滕,滕侯被殺,諸多貴族逃亡。
這些逃亡貴族的土地,自然落入到了越人手中,或是充為公田,或是直接轉讓給了越人的貴族。
其余一部分留在滕地的小貴族們,在之前滕叔羽密謀之下,被越人屠戮了一番,所剩無幾,這些土地也都空了出來。
再者,越人落后的政治制度之下,公田制度算是越人可以維護統治的基礎,他們沒有足夠的官吏來進行變革。
封田和祿田不同,如越人貴族鷙,分封在滕地,整個滕地是他的封邑,可以管轄滕地的政治,但還要維系滕地的正常運轉。
祿田則是他的俸祿,劃分出來一塊田地,上面的農夫全部歸鷙支配,不走公庫,直接成為他的私產,這是祿田。
現如今不管是公田、祿田、舊貴族等,全都被一掃而空,變革起來簡直就是毫無阻力。
天才一秒: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