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內,身著百鳥衣盛裝的男人們則按各寨的族群分為三個大的同心圓,圓的中間就是各家的旗幡,每個圓由一位輩份最長的長輩帶領圍著旗幡跳舞。
所有的男人踩著整齊的舞步,在蘆笙、芒筒和號角鼓聲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優美的舞姿一點也不遜于女生。
外圍還有五十多人的精壯小伙子還手執火槍列隊鳴槍助威,尤如進入當年的古戰場。
每個圓都在不停地轉、不停地跳。鞭炮聲、號角聲,鼓點聲,蘆笙聲,歡呼叫好聲不絕于耳。
祭祖活動一直要持續到下午六點才結續,所祭的幡現在被收了起來,由家里的婦人帶回家祭奉。
然后還要兜土,各家背著背簍,將被牛翻踩出來的泥土裝上,帶回去倒在自家田里,意為把所有的福和富貴都背回家中。
整套祭禮看得李君閣嘆為觀止,苗家大祭,和漢家相比,少了一分肅穆莊嚴,卻多了一分粗獷,一分狂野,一分歡騰。
今晚沒有狂歡活動,因為各家都要開始趕做砍牛架了。
李君閣用空間的野鴨蛋,拌上葛仙米擠出的汁,給育爺爺做了份蒸蛋送了過去,他實在是擔心老人家的身體。
育爺爺自己感覺還好,內家高手本就經常調息打坐,他們有一套休息方法,現在正好派上用場,雖然活動繁多,但是還能支應下來。
這也讓四里八鄉的苗家人對育爺爺佩服不已,按老癟爺的說法,一般的鼓藏頭,到第四天上就得人攙扶著,昏昏沉沉地完成后續儀式了。
懸天寨的老把頭,跟碧峰山一樣,當真硬朗!
吃完飯,天已經微微發黑,老癟爺音爸爸領著舅舅和苗娃李君閣去后山坡上的時候,一路上已經有不少人家趕在他們前面了。
砍牛在凌晨,時間還要抓緊。
來到自己劃定的場地,老癟爺開始指揮大家搭架子。
先在地上挖兩個坑,然后將砍回來的楓木中最大的兩節斜插在坑里。
將這兩節楓木相交成一個木叉,將交叉處用藤條綁緊。
又在交叉處的下半部橫綁一節小楓木,成為一個三角形,起穩固的作用。
這些完成后,在交叉處上部的一邊做一個活套,套上一節比較長的楓木,當鼓藏牛的脖子被拉攏架在木架上的時候,就是用這來壓緊牛脖子的。
在挖坑之前,祭司要先擺上三碗酒,念上一段祭詞,坑挖好之后,還要扔一片瓦片到里面墊著。
老癟爺解釋道,瓦片象征這自己這支人家,上邊的楓樹架子象征著創世的楓樹,而牛,就是獻給它的祭品。
木架做好了之后,老癟爺用“都塞”樹的樹葉,將架子蓋了起來。
為什么要蓋著,育爺爺不在,大家說法也不一,有說是不讓小孩跨,有說是不讓牛看見,有的干脆說這反正就是古代延續下來的一種習慣,莫衷一是。
回到家中,李君閣才知道還有一項重要的儀式,要在在凌晨砍牛之前,驅趕牛魂。
這一儀式是在上半夜,祭司們各自按照他們負責的鼓藏戶分別一家一家地去做,做完一家再去做另一家,時間由祭司們自己決定。
女生們守在內室,幾位長輩坐在堂屋里邊,眾人圍著聊天,顯得非常的平靜,沒有人調笑,話語也很輕,室內充斥著一種外松內緊,神秘而莊重的氣氛。
老癟爺和獵戶叔各自抱著一只大公雞,估計也是一套什么儀式。
兩人不停輕輕撫摸雞的毛,讓雞平靜。
音爸爸輕輕告訴李君閣,殺雞的時候不能讓雞發出聲音來,否則很不吉利,所以一直安撫那兩只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大家就這樣,靜悄悄地等待著祭司的到來。
果然,九點過的時候,祭司來了。和育爺爺用苗語聊了幾句之后,便開始在祭壇前坐下念誦祭詞。
念到中間,老癟爺和獵戶叔便開始動手了。
殺雞的方法非常奇怪,是用一根削尖的竹簽,從雞背后插進去將雞殺死的。
而且雞被殺的時候,竟然沒有一絲掙扎的跡象,全程一聲不吭,李君閣不由得看得毛骨悚然,獵戶叔從來沒有教過他這一手,簡直是太匪夷所思,太神秘了。
除了李君閣,好些人的目光都在做法事的祭司身上,連獵戶叔和老癟爺殺雞的過程都沒有留意到。
雞殺完了,祭司還繼續念誦祭詞。兩位舅舅手拿竹鞭,悄悄移身到門檻邊等候。
當祭司念誦到某處,兩位舅舅突然開始大喊大叫,揮舞著竹鞭向外驅趕某種看不見的東西,嚇了李君閣一大跳。
整個過程,除了祭司和兩位舅舅,沒有任何人發出一點聲音。
這時候老癟爺將門口那個釘著鼓藏牛角的長板子取下來,叫李君閣扛著去自家的砍牛架,拿牛角撞擊架子后,再趕緊回來。
李君閣扛著架子就朝外跑,出門后才發現,和他一樣的年輕人不止一個兩個,都在朝去往后山砍牛場的路上狂奔。
都沒時間相互打招呼,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完成任務后又跑回來,老癟爺接過牛角,將它重新掛回門邊。
室內的氣氛到現在才算輕松下來,李君閣發現祭司已經不見了,看來是去給下一家主持儀式去了。
家里重新恢復了平靜,可大家心里都非常緊張,育爺爺為了讓大家放松,便給大家講起了剛才的儀式中蘊含的道理。
原來剛剛驅趕的,不是什么惡鬼邪祟,而是上一屆鼓藏牛的牛魂。
上一屆鼓藏牛,牛魂沒有新的牛來接替之前,會一直守在剛剛的牛角里,這幾天也在祭壇接受供奉。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新牛的牛魂,也不敢來冒犯家宅。
剛剛的祭祀,就是將老牛魂從祭壇里請出來,然后老癟爺讓李君閣做的那套動作,就是讓老牛魂將新牛魂趕到楓木架子上。
做完這套動作后,老牛魂的任務算是完成,可以升天了,下一次的這套活動,將由新牛魂來代替它的職務。
驅趕牛魂之后,有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是在焦急的等待中度過。
幾乎沒有人知道砍牛儀式將在什么具體時間來臨,這個全靠祭司來決定。
幾位長輩們閑聊起這個事情,說是每次鼓藏節砍牛的時點很不一致。
有時候發生在午夜過后的,有時候發生在三點以后的,甚至有發生在雞叫以后的。
大多數人都睡了,有在里屋擠著睡的,有在堂屋鋪著稻草睡的,到處都是。
但也有很多依然坐在火堂邊熬夜的。
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外來苗人,他們甚至都不是寨子里所有人的親戚,純粹是跟著來看熱鬧的。
苗家人熱情好客,飯少不了他們的。不過各家各戶實在是住不下,這些人就在田坎邊聚集,燒火聊天,一直守著。
時間過了兩點,育爺爺那手指頭掐算了一下,說道:“準備吧。”
李君閣和苗娃開始準備家伙,兩把又寬又長的大砍刀,分量在十來斤。
還有就是拉繩,火把,鐵炮。
凌晨三點,大祭司回來了,見到家里已經準備得妥帖,對著育爺爺鞠了一躬,笑道:“給老行家辦事,就是爽利。”
育爺爺取出一個號角交給他,笑道:“少說嘴,趕緊吧,別錯過了吉時。”
大祭司恭恭敬敬地接過號角,走出屋外吹響,很快原本寧靜的寨子便開始輕輕騷動起來。
還是沒人說話,不過路上漸漸出現了火把的亮光,一點,兩點,漸漸匯聚成一條火龍,向著后山牛欄行去。
將牛牽出牛欄之前,祭司牽來了一只羊,然后開始在牛群前面念誦祭詞。
老癟爺解釋這意思是說不是人要殺牛,而是那羊要殺牛,因為傳說中羊與牛是世仇。
半個小時后,兩位舅舅在李君閣等人火把的照耀下,用特制的拉牛繩套將自家的牛從牛欄里牽出來。
大家推的推拉的拉,將牛牽引到砍牛場外的楓木架邊,把牛頭拉放到木叉上,又將拉牛繩套繞過木叉下的橫木,李君閣和好幾個人緊緊將繩拉住,苗娃另幾個人則立即將綁在木叉上的橫木拉下,壓住牛脖子,使它動彈不得。
大祭司點著火把,開始在牛身上尋找牛旋,一邊尋找,一邊撫摸,一邊踏著神奇的步履,一邊唱著深沉的祭歌。
最后一個旋找完,大祭司滿意地點了點頭,對大舅舅點了下頭,大舅舅喊了一聲:“皮娃,何苗,手把緊!”
眾人趕緊加勁,前面四個人拉牛繩,側面四個人壓橫扛,大舅舅舉起薄斧子一般的大砍刀,先向楓木架砍一下,然后猛向大牯牛的頭頸連接處砍去!
僅這一下,大牯牛的脊椎便已斷裂,鮮血從后腦狂噴而出。
大舅舅立刻將血用手抹向兩個牛角,并從背后抽出早就準備好的竹簽將牛的舌頭簽住。再加上兩刀,直接將牛頸椎砍斷,不過脖子仍然連著。
大牯牛無力的身軀跪了下來,端端正正地跪倒在楓木架子前。
大祭司高喊一聲:“好!好兆頭!”
旁邊有人迅速拿來一塊緞子布將牛身蓋住,鮮血從布下沿著牯牛的身體留下來,將泥土浸潤,空氣中一股血腥氣息彌漫開來。
小舅舅那邊也動手了,不過手腳沒有大舅舅這么利索,牛也沒有倒正,大舅舅跑過去指揮眾人幫他擺正。
李君閣看了下時間,剛好四點半。
這時,鐵炮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