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紫禁城,乾清宮東暖閣。
萬歷皇帝朱翊鈞虛弱無力的倒在床榻上,病容慘淡。他的寵妃鄭氏陪在床邊,細心照顧著。火鳳站在床前捻著幾粒藥丸聞了聞就怒道:“這是那個太醫進的藥?”
皇上沉疴不起,對火鳳這句話都沒反應。鄭貴妃四十多的年紀,對火鳳的喝問有些懼怕,低聲答道:“真人,這是司禮監崔內侍送來的仙丹。”
火鳳當即冷笑道:“仙丹?皇上用藥怎么不問我?這里頭有大黃,這是瀉藥,你是巴不得你男人快點死吧?”
鄭貴妃大驚失色,就連朱翊鈞聽到爭吵聲都微微睜開眼。火鳳只冷笑道:“算了,反正你男人陽壽也到了,死就死吧。以后他要吃什么藥別來找我,我管不了。”
火鳳轉身就走,只當身后就是一具冢中枯骨。
鄭貴妃想要挽留卻留不住,回頭只能伏倒在萬歷皇帝的床前痛哭。暖閣內的宮女太監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誠惶誠恐。床上躺著的朱翊鈞伸出枯瘦的手臂輕輕摸過自己女人的發髻,輕聲安慰道:“愛妃莫哭,朕知你是好心。朕這一生,也只有你一心向著朕。”
鄭貴妃哭的更是傷心,難以自禁。
暖閣外有個小宦官忽而探頭探腦,上來通報道:“陛下,方首輔剛剛派人傳來喜訊,說侵擾京畿的反賊總算被杜總兵給趕跑了,逃去了天津。杜總兵正帶人追擊,據說旬月間定可將其剿滅。”
這聽起來確實是大喜事,萬歷皇帝臉上總算有些笑容。他揮揮手示意自己知道,“讓司禮監擬旨,犒賞有功之臣。”
“是。”小宦官彎腰一點頭。
萬歷皇帝忽而又想到些什么,繼續問道:“前幾日不是說在通州圍住反賊的是劉綎么?怎么這一轉眼又是杜松立功?劉綎呢?”
小宦官頓時啞口……
雖說萬歷皇帝二十多年不上朝不搭理政務,可反賊都跑到京城了,他不得不出面過問一番。但明軍被反賊戲耍不停,司禮監想盡辦法挑選些好消息呈上去,可架不住戰況實在太爛。奏折看多了就火大生氣,萬歷皇帝的身體就一天差過一天。
這會問到劉綎的下落,小宦官都不知道該說啥。萬歷皇帝半天沒聽到回復,忍不住動怒問道:“劉綎呢?他不是敢戰善戰么?難不成打了敗仗?”
小宦官支吾半天,“劉老將軍確實打了敗仗,四萬人馬盡數覆滅。”
“什么?”萬歷皇帝聞言一怔,掙扎著就想起身,“劉綎敗了,杜松卻贏了,反賊還逃了。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這是在欺負朕久居宮中是個傻子么?”
小宦官連忙跪地磕頭,鄭貴妃流著淚勸自己男人莫要發怒。朱翊鈞胸口劇烈起伏,掙扎起身卻更是無力,身子一軟就靠在錦墩上氣喘吁吁。鄭貴妃一看他面色蒼白,連忙對小宦官喊道:“太醫,快去傳太醫。”
朱翊鈞斜靠床榻,竟然流淚自語道:“國事艱難,滿朝文武竟然還敢欺朕,騙朕。他們欺上瞞下,騙來騙去,騙了朕幾十年。這朝廷內外就找不到一個忠臣,一個都沒有,一個都沒有呀。”
皇帝老兒一病不起,滿朝文武這會也是眉頭緊皺。在紫禁城東的文淵閣內,首輔大學士方以哲正領著幾個朝中重臣,會同兵部,工部以及剛剛進城的總兵官杜松一起愁眉苦臉。
杜松虛坐半席,沉聲說道:“眾位大人,這反賊的火器之犀利,已經到了仗都沒法打的地步。劉老將軍統兵四萬圍城,可一上午的光景就全完了。據逃回來的將官說,當時反賊射出無數火箭,又遠又準。劉老將軍距離陣前足有二里地啊,竟然也被轟著了。
更別提反賊還有重炮火銃炸藥,每一件都是軍國利器。反賊雖然退回天津,卻卡住了北方漕運的路徑。我等若是不想辦法重整軍力,今年江南的糧餉就來不了啦。”
不提糧餉還好,一提糧餉大家更是發愁。就連首輔都要罵一句‘賊子可惡,竟然斷我生路’。可罵有個卵用,眾人只能看向工部和兵部前來議事的幾名侍郎,兵仗局和軍械監也派了官員和太監前來。他們面前就放著一具因為啞火而未爆的‘革命軍’火箭。
火箭撞擊地面已經四分五裂,現場是一具復原的殘品。火箭內的火藥自然被清掉,卻還可以看出其原本的外形。除了火箭,還有一支近衛女兵用的火繩槍。征戰多日,女兵也有戰損,遺失的火器也不少。
幾名技術官僚先向在場諸位大人問候,一同來會診這反賊利器的奧秘。杜松杜大人就明言,說若是明軍也有這等利器,定然可以殺賊無數,易如反掌。所以大明的軍工人員這就琢磨著要仿制這等厲害的軍械。
木殼火箭么,乍一看就是大號的竄天猴。不過趙澤制造的其實叫做黑爾火箭,屬于后世英軍‘康格里夫火箭’的大幅改進品。這技術的難點在于尾翼自旋,對加工精度有要求。在大明的官僚看來這不就是個塞了黑火藥的木殼么,有現成的樣品在,應該很好造吧。
幾個懂技術的官僚碰頭商議了一會,但從眼前的樣品來看似乎不難,也都點頭表示這火箭可以造。無非是反賊的精巧些,漂亮些。可大明的良工巧匠也不缺,定能造的比它更好。
能造就行,方首輔以下頓時大喜。他們又問反賊的火銃能不能造?得到的回答自然也是肯定的——大明朝的火銃可是普遍裝備,數量極多,就是質量太差容易炸膛,官兵不愛用而已。只需朝廷多多撥些銀子,自然有耐用的火銃打造出來。
火箭火銃都能造,最后又談到火炮。
這就有麻煩了。
通州一戰,火箭的威勢極大,殺傷卻并不大。最兇狠,也給明軍最深印象的就要屬兩門一百五十毫米口徑的短管重炮。等周青峰帶隊撤走后,杜松親自帶隊查看了反賊在通州城墻布置的陣勢,意圖破解反賊面對數萬人馬卻固若金湯的秘密。
炮口方向倒伏的數百具尸體根本沒有被清理,血腥的場面清楚的擺在明軍面前。尤其是最后百米的距離遭受霰彈攻擊,地面的慘狀之烈,無人不為之驚悚。明軍火炮不少,卻根本沒有能與之對比的型號。
要說重炮,大明也有。可那都是動不動就幾千斤的守城巨物。搬運起來相當麻煩,絕對沒有跟隨部隊進軍的可能。小口徑的佛朗機炮已經被證明根本無用,威力小,打不準,完全不是反賊重炮的對手。
“我大明人杰地靈,才俊輩出,難道就造不出同等犀利的火炮?”方首輔說這話都不嫌害臊。
彎腰俯首的幾名技術官僚都在心中腹誹。大明朝的俊杰是挺多的,可都只會吟詩作對,當官撈錢,懂造火炮真找不到幾個。只是首輔問話,不回答是不行的。懂技術的人至少直爽點,造不了就是造不了,可他們還是給出了解決的辦法。
“方大人,我大明于造炮一術確實有所欠缺,不過泰西之人往往精通此道。前有西儒利瑪竇者,精通天文,數理,也與我朝交好。可惜此人數年前去世。
不過如今京城還有不少泰西之人,詹事府左春坊的左贊善徐光啟或可幫忙聯絡擅長鑄炮的工匠。其弟子孫元化也精通西學,尤擅造炮,也可為朝廷解憂。此外傳言泰西之人在廣東占濠鏡為港,設有炮廠,也可為我大軍造炮。”
明末火器技術落后,迫不得已從西方的傳教士和商人中學習了一些科學知識。這其中火炮的鑄造技術就是其一。方首輔聽到說要向泰西之人學習,倒也無所謂,點點頭便讓人安排下去。
只是這強軍的辦法有了,沒錢不行哪。
方首輔眉頭緊皺,就把戶部的人喊去商議。一個字——錢!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錢。
眼下江南的稅賦被反賊堵住了,那就只能把目光放在北方。可北方經濟比南方差的太遠了。想收稅都難呀。琢磨來,琢磨去,方首輔只有一個主意——征收剿餉。
每畝加銀兩分。至于能收多少上來就不知道了。畢竟現在南方的銀子就別指望了,北方的農業摧殘極其嚴重,也不知道能收多少錢。戶部有個侍郎倒是又出了個主意——要不把驛政裁撤了吧,能節省點銀子。
明朝的驛政是個奇葩,官員住宿可以不給錢,白吃白喝白拿,理論上是朝廷給與官老爺的一項福利。結果只要跟官員有點關系的人統統跑來打秋風。可朝廷給的錢糧不夠,以至于驛站的管事要自己掏錢養活那些官老爺。
眼下漕糧斷絕,能省一點是一點,方首輔也就順勢同意了。
接著又有人提議道:“京城富戶眾多,勛貴國戚數不勝數。前不久朝廷才給他們一口氣發了九個月的糧餉,不如問他們納捐報國?”
“不行,不行。”方首輔這下就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強行納捐必至朝野沸騰,百官恨怨,此舉不妥,不妥。”他直接就把這條路給堵死了,毫無商量余地,“眼下穩定為重,莫要再徒增是非。”
國家都要完蛋了,征稅不向最有錢的官紳征收,反而向最窮最無權利的老百姓征收,又或者扣扣索索省下些看似不必要的費用來茍延殘喘。這就是大明朝延壽的法子。
一干事務商量完,方首輔也覺著頗為勞累。他這段時間承受朝野上下莫大壓力,像個裱糊匠似的勉強維持大明這棟破屋子。風雨飄搖之下,這屋子都搖搖欲墜快要垮了,偏偏住在這屋子里的人誰也不肯出力,就等著有別的冤大頭出來頂一頂。
心累至此,方首輔此刻只想回家歇息一番。可不等他出了文淵閣,一個小太監急匆匆的沖進來喊道:“方大人,皇上召你進宮。”
“有何事呀?”
“皇上病重,太醫束手無策。喚大人前去,只怕有不忍言之事。”
方首輔頓時大驚,暗想:“糟糕,這等時刻喚我去可不妙。皇上難道……,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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