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空扭曲的區域里,常規的感知方式是不值得依賴的,視覺,聽覺,嗅覺,人類在穩定的時空中建立起的感知體系,一旦其根基遭到動搖,整個感知大廈立刻就要轟然垮塌。
感受著眼前支離破碎的畫面,耳中宛如惡鬼尖嘯一般的凄厲聲音,以及仿佛直接撕扯五臟六腑的靈風暴亂,王九在心中暗自嘆息了一聲。
這就是三百年前,考察團隊所遭受的災難。
時空的扭曲并非線性疊加,在達到一個閾值后,就會突然形成質變。使得考察團隊在越過間隙的瞬間,就瞬間失去感知外界的能力。這其中,越是修為高深的修仙者,受到的影響也就越是嚴重。
因為對于修為尚淺的人來說,常規的五感仍是重要的感知手段,同時,在仙道的世界中,五感遭到扭曲是家常便飯,所以遭遇驟變的時候,并不會太過慌亂。
但對于修為高深的人來說,感知外界就更多是依賴元神觸摸天地靈風、大道法則,這種感知方式更加高明也更加精細,通常不會被一般的干擾手段影響到,但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則是,這種感知方式也高度脆弱。
就如同濃烈的香水可以直接摧毀狗的嗅覺一般。若是修仙者高度依賴天地靈風和大道法則作為感知媒介,一旦時空遭到動搖,面對扭曲過的狂暴靈風,修仙者輕則頭暈目眩,重則元神重創。
而圣宗當年的考察團,恰恰有太多不依賴五感的高手,所以在越過間隙界限的瞬間,就遭遇了滅頂之災。
不過,對于天外神劍來說,超強的時空適應性卻是與生俱來的,雖然劍世界內部用于感知外界的渠道、如龍吟花、百鎖藤,并不具備時空彈性,但王九這個劍靈卻對時空的扭曲習以為常,所以縱然從外界傳來的信號是扭曲的,但只要經過劍靈的加工處理,就能立刻還原出正確的模樣。
所以對于王九而言,破碎的畫面只持續了一瞬間,就重新恢復了正常。
眼前的海面已經漆黑如墨,天空中的云層則黑壓壓沉甸甸地仿佛鐵蓋一般,將四面八方籠罩地密不透風,而就在不遠處的海面上,靜靜漂浮著一支船隊。一馬當先的旗艦通體銀白、是上等的玄銀打造,而且體積驚人,足有兩百米長,五十米高。若是放在陸地上,可謂巨無霸,但是在漫無邊際的大海上卻如一葉孤舟。
玄銀旗艦身后,還跟著三條體積稍小的艦船,船體分別由不同材質打造,卻無一例外是相州大陸上難得一見的珍稀素材,這樣四條艦船,單單是成本就足以讓很多人瞠目結舌。
“……是那支考察團。”
趙沉露輕聲說道。
“嗯,我看到圣宗的標記了。”王九的眼力更好,已經在旗艦的側舷上看到了代表圣宗的印記,“那些人的考察,看起來就到此為止了。”
“沒有受過專門的訓練,突然遭遇時空間隙,這是必然的結果了。”趙沉露聳了聳肩,“他們的成績還算不錯,從他們的位置看,距離間隙點有足足五百米,放到九州大陸上,也堪稱是不大不小的記錄了,居然真讓他們掙扎了這么久……不過自從青州事件以后,這種記錄就沒人當回事了。”
說著,趙沉露笑了起來:“說來也真是好笑,當年居然真的有人會從正門去闖商丫頭在青州的大本營。那守財丫頭為了保護自家的財產,不惜巨資打造了一套時空扭曲錯亂的千年青河大陣,就連遠在中州的人都知道絕對不能闖正面,否則死無葬身之地。可偏偏商丫頭的十萬靈石的大陣卻連一個年紀輕輕的入侵者都困不住,錯亂千年的時空長河,被那人逆流而上直抵核心,大陣不攻自破。后來商丫頭氣急敗壞,還去找布陣的行云山莊理論索賠,非要人家傾家蕩產才肯罷休,后來行云山莊砸鍋賣鐵好不容易交了賠款的首付就被魔族滅門,商丫頭還煞有介事地記了一筆壞賬,真是想想就感到可悲。”
趙沉露笑了幾聲,又嘆息道:“不過,當年九州大陸也真是人才輩出,藏龍臥虎,雖然當年參與笑話商斕妃的人里,我算是帶頭的。但理性一點來說,那青河大陣真的不是什么人都能闖的,我在門外觀望了一陣,元神就被青河帶得偏倚了幾分,更遑論親身闖入其中了。能逆流而上直抵本源的人,真是讓人難以想象,他到底有多么強大的神通。我之前一直以為,就算萬仙盟的幾個老家伙也不可能輕描淡寫地破掉青河大陣,我認識的人里,也只有你才能完成這份壯舉。但后來找你求證,你又矢口否認。所以,當年到底是誰破掉的青河大陣,還真是讓我好奇啊。”
王九想了想,說道:“其實就是我。”
趙沉露聞言,整個人都僵住了,險些從空中直接跌落到漆黑的海水里。
“真的是你!?你去闖青河大陣干什么!?”
王九認真地說道:“我在商斕妃旗下的煉劍堂買到的劍鞘是劣質品,按照當時的銷售合同理應對我進行三倍以上的賠付,但煉劍堂卻遲遲不肯履約,所以我只好找她本人來理論。不過商斕妃本人倒是很講信譽,當場就將賠款交給了我。”
“……居然是這么合情合理的理由!等等,原來從那個時候你和她就……見鬼了,商丫頭一輩子當奸商,不知道讓多少人傾家蕩產,這種人非但沒有被九九天劫打得灰飛煙滅,反而因為這個理由得以和你另結下一分緣分?”
趙沉露咬牙切齒半晌,又問道:“可我當年問起來此事,你明明否認了啊!”
王九說道:“因為我答應商斕妃絕對不對其他人提起,就算被問到也要堅決否認。”
“……那為什么現在又突然承認了?因為你終于意識到比起喜歡炫耀智力的死丫頭,還是我這個甜美可人的女人更值得信賴么?”
趙沉露問話的時候,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期待。
果然,接下來王九就回答道:“我和她的約定時效期為一萬年,如今時效期已過,我就可以如實相告了。當時突破青河大陣的人的確是我,而那次破陣的經歷對我來說也非常難忘,我當時劍道初成,對時空一道也有初步的認知,但在青河大陣中見到的扭曲錯亂的景象,卻完全刷新了我對時空的認知。”
趙沉露說道:“時空這個概念,一直到魔族入侵之前,在九州大陸都是頂尖難解的難題,那些號稱能洞悉時空奧秘的修仙者,十個里面有十一個是騙子。最終還是虧了魔族向我們展示了時空扭曲的真諦,我們才解開了幾個重要的理論難題。你當年居然能硬破青河大陣,只能說,真不愧是我心愛的男人。”
王九說道:“當年破陣也不純粹是實力的原因,我天生就有時空抗性,青河大陣里的仙法神通,有九成對我都完全不起作用,所以沿途很多陣法的破解,完全是憑借蠻力硬扛過去的。商斕妃用青河大陣來守家,對其他修仙者的確有效,但卻恰好等于是漏了個絕大的破綻給我。而她本人對此毫無所覺,對青河大陣也過分自信,布置在后面作為預備的銀之扉,甚至出于成本節約的考慮而沒有啟動。”
“……真不愧是愛財如命商斕妃。”
一邊感慨著,趙沉露一邊已經降落到了那條銀色的旗艦上。
落地的時候,趙沉露伸手在甲板上輕輕一擦,指尖頓時染上了一層銀霜。
“這個腐蝕程度,至少有一千年以上了。除非是圣宗采購了劣質的玄銀,否則至少在一千年以內,就算年久失修,也不至于讓甲板腐蝕成粉末。”趙沉露說著,指了指通向船艙的大門,“你說里面會不會有活人?”
王九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可能。”
在幽冥海的這片特殊區域內,時空被高度扭曲,而且越是接近核心的地方,扭曲的程度也就越深。
到了這支艦隊停止的地方,時間尺度和外界已經有了極大的差距。
“我沒帶測量儀器,但初步估算,至少在五倍以上吧,他們失蹤了300年,考慮到從間隙到此處的過程和均衡值,初步估算他們在幽冥海中至少度過了1100年以上的時光,而他們的自然壽命最多不會超過300年,也就是說,這里面應該是陳釀了800年的老尸,想想就有些小興奮呢。”
說著,趙沉露一把推開了大門。
門后,一陣呼嘯的狂風撲面而來。
趙沉露毫不意外地側身避過,然后只見一團漆黑的粉塵嘩啦一下撲在地上。
趙沉露一邊小心地避開粉塵,一邊翻出一本史料查看著當年考察團的資料,說道:“從這個粉塵的體積判斷,這個,應該是何鴻睿?”
王九看了一眼:“有大量的金屬成分,的確是煉制了金剛體的副艦長何鴻瑞。”
“金剛體也沒法抵御幽冥海的千年海風啊。”趙沉露嘆息了一下,“這樣看來,船里恐怕也沒有什么有價值的資料了?”
“也未必。”王九沉吟了一下,白劍緩緩向門內通道漂浮而去,“小心一點,不要碰壞了船艙。”
“放心,這種收尸的工作我也很有經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