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而銳利的劍鋒,輕輕抵在女子吹彈可破的肌膚上,仿佛刀切豆腐一般割開皮膚,深入到肌肉、骨骼之中,洞悉著其中的玄奧……
不知為何,趙沉露眼前忽然就出現了一長串的影像。
天外神劍依然停在女子胸前,并沒有更進一步,但趙沉露卻仿佛看到了后面的所有步驟。
那并非預知,而是回憶。
年紀大了,人類就容易陷入回憶。
在人均壽命不過百余年、修仙者也難得活到幾百歲的相州大陸上,擁有幾百年的人生經驗的17歲少女趙沉露,同樣容易陷入回憶。
曾幾何時,天外神劍也曾經這樣切開她的血肉,劍鋒直抵內臟和骨骼,以無上鋒銳的利刃將取自魔族的生氣傳至傷患處,掃清一切毒素和詛咒,令死者復生。
不過當時那一招是被青州的丫頭命名作中出。
老實說,現在想來,那個滋味還是有夠糟糕的——為了能享受到天外神劍的親密接觸,就必須要先在仙魔戰場上承受足以致命的傷勢,而當時她和商丫頭雖然嘴上說著,能被天外神劍中出一回,死也甘愿,但實際上當然不會做那種蠢事。
個人的生死之外,九仙尊的性命還關乎著九州仙魔大戰的全局,她們再任性也不會拿全天下的命運開玩笑,何況就算是她們自己,終歸也是惜命的,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沒人想死。
所以,每次體會天外神劍的救命之劍,都是在萬般無奈之下,承受了非人之痛苦,現在想來,甘甜之前的苦楚,實在是噩夢一般。
“所以,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打算解剖這具難得的標本?”趙沉露平復了心情后,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有什么驚人的發現?”
天外神劍做事講究效率,這一點九仙尊都深有體會,尤其是在有正事的時候,王九基本不會分心旁騖,所以趙沉露倒也沒其別的心思——雖然她心里的確有些羨慕這具躺在躺椅上的尸體。
王九想了一下,考慮到趙沉露的悟性畢竟還算上佳,便將玉石中的遺書內容全盤以心劍通傳給了趙沉露。
瞬息間,女子臉上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是……”
王九說道:“很出乎意料對吧,就連我都吃了一驚,這種事哪怕在九州時代,也是足以引起轟動的奇跡了吧?”
最后一句,王九用的是問句,因為他也不清楚九州時代的奇跡標準。他在九州時代的生活,著實乏善可陳,除了仙道之外,他五十年人生心無旁騖,完全沒有關注世界的變化,而在仙道之中,他也只癡醉劍道。
而和那些其他的劍道愛好者不同,王九并不很關注行業的動態,例如哪個門派又有新人崛起,哪位大師又推演出了新的劍法……這些事情,他統統不在意。比起博采眾家之長,他更喜歡閉門造車。
這種態度,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絕對的忌諱,那種在山中閉關一甲子然后出山天下無敵的故事,也僅止于故事了,客觀現實中,閉關一甲子再出山,基本就能以自傳體的形勢寫一本穿越小說了。在一個文明程度高度發達,仙道交流高度的社會,一個人的智慧不可能敵得過多數人的智慧,更何況是多數人積累幾十年的智慧。
唯有王九除外,因為他在劍池中得到的天賦實在太過得天獨厚,已經足以以一己之力壓倒眾人之力,他對于認定的事情,哪怕周圍所有人都反對,他也會堅持到底,反之亦然。
趙沉露則截然相反,作為九州第一美女,當年的趙月鳴當然不僅僅是靠著自身的容顏,她對社會潮流的把控能力,九仙尊中無人能出其右,哪怕富甲天下的商斕妃,在興風作浪方面也抵不過她的死對頭。
所以對于社會輿論的判斷,趙沉露是絕對的權威。
“當然……會引起轟動了,堂堂圣宗宗主,卻是個隱藏的女裝變態,這種事如果挖掘一下,直接能讓雜志和報紙的銷量翻十倍好嗎!”
“等等,你的關注點是不是有問題?而且嚴格來說他,或者她并不是女裝變態,他只是性別認知異于常人罷了。”
趙沉露搖了搖頭:“難得親愛的你有失察的地方呢,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按照他在遺書中留下的理論,時空逆流的最好結果是什么?肉身重生,對吧?以那份粗糙的方案,理論上在逆流時光的過程中就該粉身碎骨了,但最終不但得到了一具有我六七分水準的完美肉身,就連皮膚、指甲、頭發都打理地恰到好處,當然,基于一定的因果聯系,這些要素還可以理解,但這套裙子要怎么解釋?”
“唔?”
“再怎么時光逆流,逆轉陰陽,總不可能連衣服也跟著一起重生吧?這條裙子分明是他重生前就準備好的!而且看這個款式,這個質地,絕對是他處心積慮已久才拿得出手的,這里面的功夫,絕對不是他上傳以后臨陣磨槍出來的,換句話說他在上船以前就已經是女裝專家了,這種人說一聲變態有什么不對!?”
“原來如此,是個女裝變態。”王九對于趙沉露的結論,向來是全盤接受,因為他很清楚自己的認知能力有極限,所以專業以外的事情,他都是依賴專家的判斷。
“不過,問題的核心并不在于他是否變態,而在于這個過程……”
“過程,其實沒有那么不可思議啊,你覺得難以理解的是那種冥冥之中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對吧?”
王九訝異道:“你這么說,莫非是知道答案?”
“原本不知道的,但是看了這封遺書以后,我就大概猜到了……你也是因為燈下黑所以才會錯過正確答案吧,根本沒必要解剖尸體的,答案簡直是明擺著。在這片仙魔戰場的遺跡中,還有什么會默默守候人類這么久?”
聽到這句話,王九終于意識到了答案。
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什么力量,能在一片扭曲錯亂的時空中持續存在至今?
“……慚愧。”
“要說慚愧也是我慚愧,居然會感受不到最愛的人的氣息。”趙沉露嘆了口氣,“時光真是無情啊,就連當年被視為真理的大道法則,在萬年之后也變得面目全非,而我曾經化成灰也不會錯認的你的氣息,居然完全感受不到,說真的,我現在也感受不到。”
王九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也感受不到。”
這次輪到趙沉露沉默了。
“知道答案了,但還是感受不到自己的氣息?不會吧,天外神劍的劍意,可是大千世界里最接近亙古不滅的存在了,當年連魔皇都沒能扭曲你的劍意,現在卻已經連你自己都感受不到了?不可能啊……”
話沒說完,趙沉露已經耐不下性子,直接展開了自己的元神,以最大程度捕捉著四周的變化。
然后瞬間就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仿佛是被千萬口細小的針刺到。而再仔細體察一下,就能發現,那些席卷在時空亂流中的針刺,實際上是在以極其溫和的手法保護她的元神,不會被過激的亂流所傷。只不過限于劍意本身的特性,必然會讓感知者受到一點刺激。
“果然是劍意,不過,味道和當年的你真是差了好多,感覺變得更……”
趙沉露一邊仔細咀嚼著貼附過來的細小劍意,一邊斟酌著用詞。
元神的觸感,很難用現成的語言去形容,那些席卷而來的劍意,觸感實在太過微妙了,并非是完整而不滅的存在,是明顯已經分崩離析,被什么強大力量粉碎過的殘骸。但又不可思議地沒有徹底消滅,哪怕是粉末,也以粉末的形勢活了下來。然后在這片海域中渲染了不知多少年,終于變得面目全非。
就連最為深愛它的趙沉露,以及它的原主人,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這樣一來,小白的天賦之謎,恐怕也解開了。”趙沉露說道,“當年你是浸泡在劍池里,機緣巧合下獲得了天賦。而小白大概就是浸泡在幽冥海中,得到了你的遺產吧?雖然可能只有萬分之一,但也足以傲視相州大陸了,老實說,我都有點羨慕啊……轉世后的這個身體,并沒有以前的好用。”
王九卻仍沉吟不定。
趙沉露的猜測合情合理,如果這里殘留著自己的遺產,那么身處其中,長時間浸泡……或許真有可能易筋洗髓,變成劍道天才?
客觀來說,這種可能性當然存在,雖然沒法以任何已知的理論去解釋,但王九自己就是一個無法解釋的奇跡,所以他從來不會去否認其他奇跡誕生的可能。
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這里面不可思議的東西太多了。
因為幽冥海殘存著自己的劍意,所以小白在這里得到了洗練,然后成了相州第一的天才?
要是世間有這么好的事情,干脆讓沈輕茗也來泡一泡澡?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趙沉露忽然一聲驚呼。
“這,這里有她留下的簽名!”
“依米拉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