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黃芩芷走進家門時,就看到了別墅西側有隱隱的光線從窗中灑處,那里,是客廳的落地窗。
她撇撇嘴,頗顯無奈地拖著行李箱走到門前,推門而入。
客廳里,只有母親卓慧蘭一人,穿著深藍色的綢緞長袍睡衣,優雅地坐在沙發上,左手端著一杯紅酒,輕輕晃動著,右手拿著遙控器,百無聊賴地調換著電視節目。
“媽,您還沒休息呢?”黃芩芷溫婉地笑著走了過去。
保姆劉媽已然上前,將黃芩芷的行李箱接過,拎著去了二樓黃芩芷的房間。
卓慧蘭眼神中閃過一抹寵溺的憐愛,微笑著起身,一邊往二樓走去,一邊說道:“你突然說要回家,媽放心不下,就一直在這里等你,你會來就好,去樓上書房談話吧,別打擾了奶奶睡覺。”
“嗯。”黃芩芷故意向母親露出了一抹調皮的、撒嬌的笑容。
來到書房,卓慧蘭取了酒又倒了一杯——很明顯,在女兒回來之前,她就已經把杯子和紅酒放在了書桌上。
原本還打算回來后隨便找個理由敷衍過去,明天再和父母談談公司的事情,此刻看著母親神色平靜,帶著淺淺笑容,眼神中卻又有淡淡憂慮和心疼的樣子,黃芩芷知道,沒什么好瞞,也瞞不住。
她上前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對坐到椅子上優雅品著紅酒的母親說道:“媽,公司遇到了一點兒難題,所以,我就想回來,征求一下您和我爸的意見。”
“不止是一點兒難題吧?”卓慧蘭柔聲道:“和溫朔吵架了?”
“沒有。”黃芩芷笑道:“怎么可能?”
“是啊,我的女兒怎么可能去和溫朔那種粗俗的人爭吵?”卓慧蘭輕輕嘆了口氣,愈發心疼女兒,道:“其實媽更希望,在受到欺負時,能夠拋開你的理智和素養,和溫朔大吵一架,甚至你可以動他……他如果敢對你動手,媽會把他的雙手雙腳全部砍掉!”
從最早知道女兒和溫朔走在一起時,卓慧蘭就從內心中不同意兩人的關系。
戀愛自由、婚姻自由聽起來似乎是好的,可年輕人處世不深,情感沖動中并不知道潛藏了多少的隱患。
兩人自幼生活環境、性格、受到的教育都大不相同,最初戀愛時,每個人的缺點在對方的眼里,都會被愛情所蒙蔽,一旦時間久了,熱戀的熱乎勁過去,缺陷以及不同的理念就會慢慢地,甚至迅速地放大,直至最終再也無法容忍對方,傷痕累累地分開。
雖然這兩年溫朔和女兒的事業做得風生水起,令她和丈夫都感到不可思議,震驚之余內心還有些欽佩,可說到底……
她還是不大瞧得起溫朔。
哪怕是,溫朔如今身家過億,生意做得很好;
哪怕是,溫朔還有一個身份,神秘的,可怕的玄士。
但,其出身,成長的環境,在卓慧蘭心中已然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判斷——談不上對錯,只是一種經驗之談,一種對子女關愛時,為人父母者必然會有的庇護心理。
黃芩芷哭笑不得,聳肩道:“媽,我和溫朔沒有爭吵,而且我一點兒都不怪他。只不過,這次確實是在公司的股份改制計劃中,我和他的想法有些不同,所以……媽,真的沒有爭吵,我們甚至還沒有討論,只是剛剛聽完了他的想法而已。”
“那你為什么不和他談談?”卓慧蘭詫異道。
“因為我知道……”黃芩芷輕輕嘆了口氣,道:“我和他的性格都有些固執,而且自信到自負的程度,在這類重要的事情上,要么我們從最初就能達成一致,要么,是其中一方根本沒有考慮該如何做,直接就按照對方的意思去辦。要么,就是現在的情況。”
卓慧蘭皺眉不悅道:“這都幾年了,你們之間難道就沒有出現過矛盾?”
“以前,我即使有不同意見,也懶得去說,讓他做主就好。”黃芩芷神色輕松地說道。
“為什么?”卓慧蘭愈發不悅,感覺女兒一直都在受欺負,一直都在容忍著溫朔的自負和跋扈,這……簡直不能饒恕啊!芩芷不敢說天之嬌女,在粵海一省乃至周邊幾省,又有哪家敢說比深港黃家的勢力大?而芩芷作為黃家第三代中最小,最受寵愛的千金小姐,誰敢欺負她?
“最初是不在意,生意很小嘛,后來是因為……”黃芩芷有些無奈,又有些開心喜悅地說道:“事實證明,他總是對的。”
“這……”
黃芩芷忽而想到了什么,面露出些許嬌嗔的不滿,道:“我爸沒在家?他是不是不知道我回來了?”
“下午你打來電話時,他剛去了香江港,如果知道你回來,他恐怕比我更擔憂,一定會放下所有的工作,也要在家里等你的。”卓慧蘭輕輕地哼了一聲,道:“他今晚要參加一場慈善晚會,所以趕不回來的,那,你也不要給他打電話,否則大晚上的再往回趕,不安全。”
“哦,好吧。”黃芩芷有些疲倦地走到沙發旁坐下,將身體窩近松軟的沙發,把高跟鞋踢掉,像只小貓一樣。
很難得的放松。
久違的感覺人,讓她愈發疲累。
卓慧蘭又哼了一聲,吃味兒地說道:“怎么?有什么事就不能先和我說,非得等你爸回來,和他商量是嗎?”
“沒有啦,只是懶得說兩遍,想同時告訴你們倆。”黃芩芷露出委屈的神情,繼而笑瞇瞇地說道:“那,先告訴你吧……最近有多家公司有意向投資朔遠網校、朔遠快餐,我和溫朔都不同意,但同時,我們以及所有股東,都察覺到了資本要涌入市場,急劇的競爭即將到來,所以,大家開始考慮是否接受投資,或者自行融資、貸款,從而迅速擴張己身的實力,以便在不遠的將來,應對猛烈的競爭沖擊。”
卓慧蘭點點頭,繼而冷笑道:“溫朔不同意,對吧?”
“嗯。”黃芩芷點點頭,道:“他一向不喜歡對外融資,更不同意貸款,至于外部資本的直接投資意向,他更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小農意識,小商人意識。”卓慧蘭冷笑鄙夷。
“媽!”黃芩芷不悅道:“以前我也這樣想過溫朔,彥云也有對溫朔類似的評價,可是……事實一次又一次地證明,溫朔是對的,他以最小的代價,取得了最大的成功!”
卓慧蘭怔住,神色間有些懊惱,自己的寶貝女兒怎么向著溫朔說話?
自己可是在心疼她,才會如此去鄙夷溫朔——若非女兒和溫朔是戀愛關系,自己怎么可能去評價溫朔?
壓根兒就沒那個必要嘛!
誰認得這個收廢品撿破爛走大運上了學的寒門子弟,是誰?!
不過一轉念,卓慧蘭又有些無奈地苦笑這連連搖頭,道:“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啊,唉。”
“媽!”黃芩芷羞惱道:“所以我才不想和您談!哼!”
“好吧好吧,媽認錯。”卓慧蘭露出了慈母的笑容,寵溺地看著女兒,道:“那你繼續說。”
黃芩芷哼了一聲,這才把具體的情況,以及溫朔的方案詳細地講述了一遍。
如她所想,母親聽完溫朔的方案之后,當即皺眉極為不悅地搖頭否定道:“胡鬧,他是不是覺得如今的朔遠,已經成為了一個龐然大物,然后向更高遠的目標前進了?說得直白些,朔遠旗下的公司看似發展迅速,而且前景不錯,但只要被資本盯上,有直接在市場上對朔遠發起攻擊的對手出現,正面挑起競爭,那么,朔遠就會迅速覆沒!”
“這些我和彥云都說了,而且,溫朔肯定也能想得到。”黃芩芷道:“他比任何人都謹慎,仔細。”
“那怎么還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卓慧蘭神情嚴肅,察覺到女兒神情不悅,這才急忙露出一抹歉意的神情,搖搖頭道:“對不起,媽媽有些失態了……這樣吧,我試著站在溫朔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哪怕是出于巨大的私心和貪念,也是可以理解的。”
黃芩芷慢慢喝著杯中紅酒,默然不語。
她后知后覺地發現,本來自己是完全反對溫朔這次提出的反感,可是當母親直接否定溫朔的方案時,自己卻下意識地開口,維護溫朔的方案、思想,乃至一切。
她知道,這只是自己不喜歡母親的強勢,乃至其直到如今仍然瞧不起溫朔的心理。
所以,真不能和母親談。
也許再談幾句,母女二人就得吵起來。
“依我看,不如這樣吧。”卓慧蘭溫和地說道:“溫朔不接受投資,不愿貸款,都可以理解,媽站在你的立場上,為你的利益考慮,也和溫朔有同樣的想法,這是你們倆的公司嘛,利益最大化也有被的方法。干脆,從你爸,或者從媽手里借錢都行,借給你們用,這總可以吧?”
黃芩芷怔了怔,為自己剛才對母親的憤懣而心生一抹愧疚,她苦笑著搖搖頭,道:“媽,溫朔不會同意的。”
“為什么?”卓慧蘭皺眉道:“他傻啊?”
黃芩芷忍不住氣道:“媽,溫朔如果答應從我們家里借錢,那才是真傻!他如果從我們家借了錢,那他以后在您心里,豈不是更加的卑微渺小,更被您瞧不起了嗎?您忘了當初他第一次來我們家時,說過的那些話嗎?您忘了我爸,我奶奶對溫朔的評價了嗎?他很自負,自信,也因為知曉我們家和他家的各方面差距,所以會自卑,但這種自卑,讓他更加的倔強,他不會從我們家里借錢,他甚至都不容許您和我爸,乃至我們黃家除了我之外,任何一個人入股朔遠,這,就是溫朔!我心愛的那個曾經貧寒的苦孩子,一個一直被您瞧不起,從內心鄙夷的京城十大杰出青年,十大杰出青年企業家,溫朔!”
言罷,黃芩芷從沙發上起身,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卓慧蘭坐在書桌后面,整個人呆住了,眼神中有迷茫、惱怒、無辜、委屈,還有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