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官秩,在乎普一微吏,竟得人知。”
程普似是對李軒之邪名不陌生,被名人延攬總是令人得意之事,并不反感,褒了孫堅一句,自抬了自家的品性一句,卻又坦言道,“未言何職,秩比幾何,只以同鄉捎信,約為軍前效用。”
“還有必重用一類的承諾是吧?”
李軒擺擺手,曬道,“孫文臺是比我英雄,本事大,我都聽過他的名聲,英雄豪杰,佩服的不得了。德謀立功受重用也是一定的,孫文臺能得千百少年游俠誓死跟隨,那就肯定是個知人善用的義氣明主,定不會埋沒了你。”
頓了頓,又道,“可是啊,德謀。北盟第一個水軍亭長的將官之職,六十石的俸祿,難道就埋沒了你么?我說的六十石可是月俸啊,不是秩比,是俸祿,年俸八百石。多的八十石是年終獎,北方軍特屬福利,年節還發糧油老母雞。我等不敢自詡明主,起碼是個財主吧?我北盟今蒸蒸日上,恰旭日東升,北方軍第一個水軍將領,難道還不夠重用么?”
“這…”程普聞聲,真的有點愣神,眼神失焦,心中似在激烈權衡著什么。
李軒笑而不語,貞潔是受到的誘惑不夠,忠誠是背叛的砝碼太低。
他連家臣李安,高洪的忠誠都不要,就是知道忠誠是靠不住的東西。只要左邊官帽子,印把子一亮,黃金一摞,右邊刀斧手一立,就問你站哪邊。
這陣勢之下,可以不為所動,不朝左不往右,只把自己干死的田橫,古往今來才幾個。
策反,招降且如此,更別說延攬,招人了。
“德謀啊,我就不知禮,跟你玩不了虛的。我就在地板上呢,士都比我高,更沒資格下士。”
李軒沖不語的程普微笑道,“我有多重你,就拿多少石放秤上。我怎么用你,就把什么官位職務放這里。
我不說你很有才,我未來會重用你。我不說你好好干,以后會很有前途。我也不會禮賢下士,因為我比禮賢下士更有誠意。
我忽悠的人多了,就不忽悠你,因為我希望你能成為自己人。
自己人有話就直說,你是覺得加入北方軍,沒有去翼州征剿黃巾有前途?覺得與我等草莽搭伙,不如隨朱儁,孫堅有前程?
嫌俸祿不夠重?職務不夠用?還是嫌在幽州無法為大漢天子盡忠?”
誰知程普沉默半晌,扭捏中一張口,就讓李軒啼笑皆非:“普,實不通水戰,恐難勝任啊。”
敢情是想要官印,卻對職務發虛,李軒聞聲一樂,右手的節拍打著左手心,笑道:“若上來就是統制千軍之亭長,還非水軍不可。若是步卒,騎軍,便是一個實職里長,我也拿不出,三軍也不會服。”
說著,又是一樂,“昔伏波將軍馬援,就會游泳么?我北方軍騎兵將領,蘇張二位,原是販馬出身,就會騎兵戰法么?你不是不通水戰,是通不自知罷了,你把我北方軍第一個水軍亭長當什么了?搖櫓之輩么?”
“這…”程普撓撓頭,有點沒聽明白。
“第一個水軍亭長,換句話說,就是從無到有,組建我北方軍水軍之人。”
李軒笑吟吟的一指自己的鼻子,“我也誰都砍不過,不耽誤軍中庖廚給我起了個‘仙帥’的諢號,我這號不是軍職,就是從早前營里廚子戲語里來的。我原來是指揮廚房的,是一群半吊子廚子的帥。
第一個水軍亭長,官在其次,重要的這是司職法令之位,是司令。不是操一舟,司一船,會擺什么陣型。
我問你,右北平漁陽等郡,河道流向,寬窄,何處湍急何處緩,何道可通行何等船型,何處支流可藏船。四季水訊發于何時,何時水位會漲,何時小河會干涸,你了解么?”
程普聞聲點頭,自信道:“這我確是知的。”
那不廢話么,不知河訊,不知哪處河道湍緩,何處可藏船,抓個毛的私鹽船。
“那就是了,相比會識風變帆,水上擺陣,勇于跳幫的通水戰之將。有資格為我北方軍水軍奠基之人,通取材,造船,天文潮汐,水紋,地理,通民生,則更為重要。”
李軒輕輕拍打著竹節,笑道,“我需要的是一個身在陸地,心在人船,眼在水上的水軍司令,不需要全副身心都在水上,精通水戰的水軍將領。
因為幽州的江河太窄,瓶子就這么大,根本裝不下多大的水軍,因為沒有需求,再精通內水的水軍將領都無用武之地。
我需要的是精通水戰的海軍將領,不但要能在內水作戰,還能沿海東掩幽州半島,向南直趨交趾,向東跨海登陸九州之海外千百州。跨過尸山,踏過血海,揚大漢天威于萬里波濤之外,天下共榮,海內外共建和諧社會。”
程普渾身一震,整個人有點懵逼,沒覺得這事和諧,反而有點精神錯亂,滿臉愕然道:“水軍沒需求,反是需要海…海軍?”
“肯定呀,你以為水軍的核心作用是什么?”
李軒對程普點了點頭,斬釘截鐵道,“就是再過兩千年,水軍的核心作用,也還是保障我方水運,打擊敵方水運。這就是水軍,海軍的最大價值,甚至是唯一價值。就是保障我方水運,海運。破壞敵方水運,海運。
沒有水運的需求,水軍就沒有存在的價值。江東不是水軍發達,是長江等航道發達,水運需求高。
長江是什么?就是一條水長城!南方與其說是水軍,不如說是水戍卒,就是戍衛水長城的城上守軍。只不過把城上換成了船上罷了,實際是一回事。
若無守水長城的需求,沒有保障水運,打擊敵方水運的需求,即便在江東,水軍也是沒有任何存在價值的。
一旦我海軍能沿海岸南下,直趨江東,運送北方軍登陸。江東內水再多的船,都會變成一文不值。可阻斷北方水運的長江天塹,就將一文不值。
區域空間內部的支撐結構再密,也擋不住區域空間之外的雷霆一擊。
我們不用比沿海州郡的水軍將領精通水戰,只要他們的水軍將領,沒有我們精通海戰,就對區域空間外的打擊無能為力。
我要的是能夠幫我搭建海軍戰略骨架的海軍元帥,不是操舟如操風,跳幫犀利,精通水戰的水軍將校。
你若真精通水戰,我反而不敢用你,因為怕偏執,越是英雄就越是偏執,就越是會陷入戰術而不可自拔。可再精妙的戰術,都無法改變最拙劣的戰略優勢。
當戰略優勢處于碾壓時,無論敵方擁有多少戰術天才,都會被我量產的海軍官兵,輕易撕碎。”
程普雙眼懵懂中又閃爍著莫名的光,似從李軒的話中窺到了一抹光,從一個黑漆空間中一扇門的縫隙中露出來的光,
那扇門掩著,可他升起了要走過去,把門推開的沖動。
他直覺那扇門的背后,似有另一個嶄新的天地。
恰如人將要去一個從未去過的異地,將要踏入嶄新的領域,接觸到全新的知識時,都會產生的混雜著憧憬,新鮮,期待,忐忑等混為一團的情緒一樣。
這種復雜的情緒,往往就是探險家之所以樂此不疲的原因。
人類天性好奇,越是未知,就越是誘人探秘。
這是人原始的探秘沖動,若想讓一個女子更美,不是把臉擦干凈,濃妝艷抹,而是遮住一半。
猶抱琵芭半遮面。
“仙帥所圖甚大,普才具不足,深恐有負所托啊。”
程普略顯激動的真誠一拜,“小人一微末曹吏,實怕難當此大任。”
是“怕”不是“不想”,李軒一聽程普心動,不由開心道:“我都跟你說了,水軍存在的基礎是需求。支撐結構不是船多兵廣,不是有多精銳,那是風中飄絮,無根之水。
若我海外無地盤,無海運需求,要海軍毫無意義,那不過又是個海上長城而已。與蓋長城守長城是一模一樣的,只會靡費軍餉。
而一個始終用于防御的水軍,便與長城一樣,是永遠不可能贏了外敵的。只有防住了,與沒防住。那與內水水軍有何區別?我希望我們的敵人都是這樣的水軍,但北方軍不要這樣的水軍。”
頓了頓,又是一笑,“我北方軍水軍的基礎,就在德謀的曹中。就是種麻搓纜,箍桶,栽桐取油,選材造船。就是捕魚,曬網,編列漁船隊,制定捕魚方法與分配規則,保障水路運輸暢通,保證我對各個河流航道的壟斷權。
先是內水,再是近岸沿海捕撈,再出渤海灣,入大洋獵鯨。剝皮制衣,抽筋制弦,以骨為架,取油制蠟。之后再跨海東進,登陸海外之州,再南下,征服異海萬國。
那些在漁船上習慣了編列,習慣了被組織的漁民。那些怒海之上,與長鯨搏斗的水手,就是最偉大的水兵。那些船的船長,就是最偉大的海軍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