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盟外的農戶,年100石糧,省吃儉用一下,是夠了。”
面對老許的錯愕,崔破輕笑,“可盟內就不行,因為就是想吃肉,想喝酒,想換鋼軸架子車,想添牛馬牲畜,想蓋磚房,想用更好的鹽膏刷牙,想穿更好的衣服,想送孩子上更貴的學校,想看更好的大夫,想吃更好的藥。
這就是仙帥夢寐以求的盟里農民,欲望無止境,欲壑難填的農場主,牧場主,大地主。
這樣的農場主,別說年產100石,就是1000石,2000石,照樣不會滿足。不滿足才有動力,那就會繼續提高糧食產量,繼續加大耕種面積。
這就會造成土地兼并,那些沒本事的農民,不會經營土地卻錯誤的以經營土地為業,造成土地資源浪費的蠢貨。就會像是與北方軍對戰的黃巾一樣,一觸即潰,因為黃巾在軍事領域不專業,是弱者。
可憐這些蠢貨與弱者,把不善經營土地的人摁在土地上,就是仁慈的庸官,之所以是庸官的原因。
仙帥說,對農民最仁慈的做法,不是憐農,而是給農民不做農民的機會。
這些蠢貨與弱者需要的不是分地,是轉崗,是從不善于經營土地的領域走出來,減少土地資源浪費的同時,試試別的九個人的職業。
這就是為何要減少農業人口占比,為何要創造崗位。沒崗位,這九個蠢貨,就無法從土地中掙脫,無法把九畝田,交到那個最會種田的人手上。
農業人口占比越低,種糧的人越少送來的糧就越多,需要買饅頭的人就越多,咱的糧站效益就越好,就能雇更多的小工,創造更多的非農崗位。
若全是農民,就不會有人買饅頭了,精粉都不會有人買,寧可在自家磨,因為農民的時間不值錢。十人中九人生產的都是同樣的商品“糧食”,那就沒有交換價值。
沒人送糧,沒人買饃,那咱糧站的人就都得回家種田去,變成時間都不值錢的農民。種糧的農民越多,農民就會越窮,咱就越是糧食不夠吃。”
身處燕歌的氛圍,老許聞“糧食不夠吃”本能就是一皺眉:“活著就是為了夠吃?”
“是啊,農民的幸福是什么?吃飽穿暖?可誰家養條狗,不得免費為狗喂食啊?農民的食還要自己辛苦的種,活的比狗還幸福?可咱原來不都以為這就是幸福么?反土地兼并的那些道德高人,最崇高的理想,不就是讓咱每人都能有養活自家的一塊田么?”
崔破也笑,“告訴農民幸福,讓九個農民繼續幸福的待在土地上。告訴農民豬狗不如,把九個多余的農民,從土地上毫不留情的趕走,拆散農民與土地的幸福。前者看似慈悲,后者或許殘酷。
咱盟走的就是后一條殘酷的路,不把吃飽穿暖視為幸福,選的就是永不滿足的殘酷。
所以,時下天天吃肉的照樣不滿,一點都不幸福,感覺沒鄰居有錢,就殘酷死了。
以有幾畝田,吃飽穿暖,過安穩日子為追求的新來者,看待燕歌人當然幸福。可燕歌人看待這些新來的人,與看牲口差不多。
新來的農民自視與咱的農民一樣,都是種地的,咱的農民當然不滿。自家的牲口都比你吃的好,誰跟你一樣?
外來的書呆子就更是讓咱的農民膩歪了,張嘴就是農民苦哇,要憐惜農人不易啊,這不惡心人么?自家田地廣的一眼望不到邊,地里耕田的馬隨便拉幾匹賣了,都比你全家值錢,你這么可憐都不自知,還憐我呢?
原來不覺得,時下與外面一對比,都想不清楚‘農’字究竟是被誰搞臭的,越慈悲越憐農越臭。你沒看現在名都改了,都是自詡經營農場,農場主了,咱的農民,就是不愿與外面的農民,被歸為一類,討厭被人可憐唄。
外來的人不知道在燕歌,誰要來句‘可憐可憐我吧’是什么下場,只會被人歧視,被人朝勞改營里扔。亂發慈悲,亂可憐人,那不惡心人么。
咱是十人一農的殘酷之地,沒有十人九農的未開化地區幸福,咱這兒太殘酷了,兵都罵斯帕姆越來越難吃了。可明明外面人對斯帕姆的評價,是越吃越香啊。
在咱們這片殘酷的土地上,就是罐頭,長期味道不變,都會越來越難吃,越來越被歧視。
這就是仙帥說的千年不變的經學,一旦碰上了與時俱進的科學,就會成為低劣,愚昧,腐朽象征的原因。
因為我們不幸福,因為我們不滿足,因為我們相信我們的認知與意念,會隨著科學的發展而不斷變化,因為我們相信科學可以無限發展,社會與改良可以不斷成長。
因為我們是文明人。相信文明的進步,相信世界會隨著我們的進步而進步,引領世界讓人類遠離愚昧,就是我們的天賦神權。
未開化地區之所以奉行十人九農的幸福,是因為還沒有被我們的文明照耀。這不是愚昧的土著與那些劣等文明的錯誤,是我們的文明還沒有到達那里。”
老許深以為然,作為同為學個簡字,都會被文明優越觀反復洗腦的前北方軍人,碰上“新俗”與“傳統”相悖的事,已經養成了條件反射,會本能認為這就是“愚昧”正在排異“文明”,抗拒進步。
遇到這種抗拒文明的愚昧土著行為,北方軍的標準解決程序,就是在“敵我階段”,就把土著部落握有支配權的酋長長老,知識壟斷權的祭祀等對象,全部清除掉。
之后,接手支配權與知識解釋權,過渡到“占領階段”,改造早先被愚昧洗腦的部民。
在這一“占領時期”軟改造的同時,實施硬爆破,對土著部落區域的一切與文明不符的神像,廟宇,圖騰,墳墓,文字資料,實施摧毀。
什么是文明?北盟的標準,就是文明。
就是用標準化的“文明洗腦”,代替“愚昧洗腦”,為土著換腦。換腦最快的土著,就是部落新一屆的領導班子了。
由此,開始從“占領時期”向深入合作的“盟軍時期”轉化,并清除掉“敵我時期”,“占領時期”的一切不和諧資料,把歷史這個小姑娘打扮一下。
“敵我”的黑暗昨天已經過去,“盟軍”的光輝未來正大步走來,歷史,從此翻開了新的一頁。
這就是文明的軍隊為何打仗,不是仇恨,是為了標準統一的文明。不是土著村械斗,搶個水恨不得記仇幾輩子。
北盟對內的農業文明改造,遵循的是同樣的標準程序。
遇到愚昧的排斥十人一農文明的腐朽勢力,占有支配權的族長與知識解釋權的鄉儒,一般就是被優先迫害對象,迫害程序與北方軍的清洗程序完全一致。
只不過內外,遠近有別,被擴張的北盟勢力逐步覆蓋的幽州小部小聚落,是被北方軍遵循軍事程序,悄無聲息的清洗掉。
北盟之外的幽州在地勢力,則從清洗程序轉為迫害程序,享受軍事商貿等領域的各種不公正待遇,區別對待,加大喇叭精神摧殘。
盟內則是規劃式的文明改造,由于燕歌一類的就是一張白紙,不用從“十人九農”改造到“十人一農”,只需嚴格控制留白地帶,不讓十人中從事農業的超過一人,就可以了。
再大的地,寧可荒掉,寧可休耕,寧可浪費,也不投入新的非農人口耕種,從而轉化成農業人口。
確保的是每個農戶耕種面積越來越大的同時,農業人口占比越來越少。
流民在燕歌看見肥沃的土地,想開幾畝耕種?不行,一人申請耕種百畝以上可能,一人能耕種的越多越可能,偏偏幾畝就是不行。
百畝以下“農”籍都不給入,地契都沒地方登記去,對土地所有權不承認,政策法規全方位迫害。
北盟就是不允許自己種糧養活自己,要么打的糧食遠遠超過自身需求,要么一粒糧食別種,想掙錢可以試試修路做工。
其余要改造的固有地區,只要是盟內的就會被摧毀。
北盟會運用政策,法規,稅收杠桿,訂單傾斜,食鹽布匹糧油等物資供應,價格調整,甚或惡意傾銷,加速十人九農中九農的彼此兼并,或重組為“民里”。
加快競爭力弱的農民破產速度,加速把弱者從土地上趕走,趕到挖土的苦力中去,趕到修路的工人中去,趕到打漁的漁船隊中,反正就是不在土地上留。
通過局部重點規劃,整體稀釋農業人口占比的方式,先把架構與體制確立下來,為農業革命的最終實施,創造先決條件。
一旦大規模集約化種植的廉價農產品,海量涌入市場,糧食價格就能阻止小民成為小農的可能。
一人種500畝以下小麥肯定賠的情況下,就沒有幾畝田幾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信仰產生的余地。
那就是農業革命勝利后的樣子,十人中的一農,都會整天發愁糧食賣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