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里,一起舉起屠刀的還不止嶺南。在那遙遠的西北,都已經是風中殘燭的黨項人亦開始了一場不動聲色的宮廷政變,從最終引發了一場血腥的殺戮。
西夏太子李仁愛傷心國事艱難,漢兒蠻橫,憂憤而死,年僅14歲。王后耶律南仙傷心愛子之亡,悲傷過度,不幾日也跟著去了。
聽聽,這是不是很可笑?繼李元昊當初搞死了一個遼國的興平公主后,李乾順沒辜負祖宗的好名頭,也搞死了一個遼國的成安公主。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還加上了一個太子。
只是當年的遼興宗曾興兵十萬兩入西夏,雖然都是落敗而回,但也擺出了老大的氣焰。現在的天祚帝卻是沒那個能耐了。而這也可能是李乾順悍然下手的最直接原因。
黨項人秉著“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態度,不動聲色里,黨項殘余勢力中的政治格局陡然一變,李乾順這般做等若是徹底隔絕了契丹外力,轉而尋求“內部”力量的統一。耶律南仙去后,立刻便冊封后妃米擒氏為王后。
米擒氏是黨項大族,當年黨項八部之一。李乾順此舉用意十分直白,不惜殺了與自己多年來感情和睦的妻子和疼愛多年的王太子,也要把整個黨項殘余力量牢牢地團結在自己身邊。
如此的劇變,可謂是‘天翻地覆’、李乾順放棄了契丹,轉而尋求內部的統一。這最終影響到的不只是被俘了年多光景,卻依舊閉口不言的蕭合達,也影響到了耶律南仙母子身邊簇擁的一批支持者的地位。
不說這對母子的正統地位帶來的號召力,就說天祚帝‘起死回生’,現如今的大遼雖丟掉了遼東和燕云,實力大衰,可依舊占據了北方大草原,眼看著依舊實力強大。那就叫不少黨項人對之心生期望。
遼國與西夏都是中原崛起的受害者,在不少黨項貴族的眼中,兩家不只是姻親,更是天然的同盟。
故而,李乾順如此選擇,對整個契丹內部都是很大的觸動。兼之,這廝也太是狠毒,叫人心冷。
蕭合達更是氣的恨不得一刀刀活剮了李乾順,當下就替西北軍聯系了嵬名屈懷,后者正與黨項大將李良輔鎮守甘州。自從涼州被西北軍拿下后,黨項人便退守到了甘州。也會是河西走廊的張掖,這地方的確是快福地,左右都是大山,周遭盡是肥沃的平原,水流還不缺。其與涼州交界處的一座大山就是大名鼎鼎的焉支山。就是那“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的焉支山。
嵬名屈懷親自引兵數千坐鎮此處,而甘州城卻是由李良輔領兵近萬坐鎮。二人都出身黨項王族宗室,但李良輔的地位顯然更高。原因前文已經說了,嵬名是拓跋黨項的原姓,在西夏兩者共存,大致上就如后世滿清的黃帶子與紅帶子,王室一脈多以李姓,宗室為嵬名。
這人的性命是蕭合達救的,不是蕭合達,嵬名屈懷早已死在夏州了。心中對蕭合達懷著感激的嵬名屈懷,隨后就成為了耶律南仙母子陣營的一員大將,此番波動,他必定受到了沖擊。
“聞貴主欲設八旗,現蕭某敢請其一于嵬名屈懷,不知齊皇可允否?”蕭合達目光炯炯的看著朱武。
神機軍師朗聲一笑,“嵬名將軍如愿棄暗投明,我主何惜一旗之主相待?蕭將軍該是知道,小可手捧一道詔書,早已經等候多時了。”陸謙本就打算就黨項殘部設立一旗,以蕭合達這位名是契丹人,實則在黨項軍中頗有盛名之輩任旗主,那是再合適不過了。
現在蕭合達要換人,這也是一句話的事兒。
“先生說笑了。蕭某心灰意冷,早無心仕途廝殺。只愿日后能安然救下妻兒,一家人團聚,如此便心滿意足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事不煩二主。灑家就煩勞蕭將軍親自往焉支山上走上一遭如何?”次日,魯智深便親自來見蕭合達。做派更是直爽大氣的叫人心折。
聽了花和尚的言語,蕭合達這一瞬間心中真的生出了感動來。不為別的,只因為這份信任。
“哈哈,這話差了。蕭將軍忠義過人,灑家很是欽佩。如此磊落好漢,又豈是那無信小人?”
花和尚言語誠懇,叫蕭合達聽了心中熨帖。這和尚人粗中有細,知道對于蕭合達這種人,如此言語就是正好。
而蕭合達出馬,也端的效果不凡。當下就說服了嵬名屈懷。
那彼時的甘州城中,李良輔也正愁眉不展。沙洲政局的變動讓他都覺得不安。雖然不能否認這般做能很大程度的團結黨項殘余力量,但短期內對黨項內部的觸動也是不小的。
很顯然,黃頭回鶻和高昌回鶻陸續向中原派遣使臣的舉動,對李乾順壓力很大。
不過也幸好,黨項局勢危險,都已經站到了懸崖邊上,那來自中原的巨大壓力叫很多人知道現在必須穩定,且李乾順此舉也是抬舉了自家人不是?故而他的地位還牢固不可動搖。他還有時間來向眾人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但是很快李良輔就沒時間沉浸在內心的世界里了,甘州城外忽的響起了廝殺聲。黨項兵馬前部駐扎在焉支山,后部留在甘州,卻也不是全都進到了城中的。依舊是游牧為主要生活方式的黨項人,在城外分布著不少的人手。
夜色里,只見遠處殺聲四起,火光沖天,把天空都映成了一片紅色。
“報!”一人急奔進來。李良輔臉色發白,看向來人道:“出了何事?”他只希望是少量漢奴作亂。
“都統軍,大事不妙!城外有著大股敵軍殺到!”
“大股敵軍?”李良輔腦子是一片混亂,焉支山且還沒有戰報傳來,怎的就有大批敵軍殺到城下了?但緊接著他渾身一顫,想到了一個可能……,臉色鐵青一片。
“來則多少人馬?”李良輔厲聲喝。
“火把多如繁星,少說也有萬人!”
李良輔渾身又是一顫。
“擊鼓,擊鼓。傳我命令,全軍準備作戰!”見周圍有的人還在發怔,李良輔高聲喊道。不管那些敵軍是怎么殺到城下的,不管那焉支山上的家伙是不是投了降,橫豎敵人已經來到了。
萬幸城內還有幾千人,只要組織得力,未必不能保住甘州。至少給肅州一個準備的時間。
甘州之后就是肅州,也就是漢時的酒泉郡,從那兒再向西就是瓜州和沙州,后者就是敦煌,再向西不遠就是古玉門關了。現在黨項殘軍已經繼續向西南越過當金山口,攻入了柴達木盆地。
當金山口以西是阿爾金山,以東是祁連山。有著七八里寬闊的當金山口是溝通河西走廊、西域與吐蕃的重要通道之一。而以后世的地理知識看,越過這里就算進入青海了。
柴達木盆地地盤十分廣大,但內里是何種模樣,后世人都是清楚。然而當年甘州回鶻的殘部能在此處茍延殘喘近百年,也能說明這地方好歹是活的下性命的。
黨項人一百個看不上柴達木,不,是看不上吐谷渾。這時候的柴達木且還被成為吐谷渾,因為吐谷渾最精華的河湟地區,如今掌控在漢人手中。
而少了水草豐茂的青海湖地區,吐谷渾故地就只剩下荒漠干燥的荒涼戈壁,比起黨項人昔日的河套平原來,那就是一個渣。黨項人許是能在此處茍延殘喘,延續下去,但想要再度復興,就比登天還難。
“李乾順若有膽殺入西域,小弟就是舍出命去也為他搏上一搏。然這廝膽怯,畏懼高昌勢大,轉而舉兵殺入吐谷渾,去尋那黃頭回鶻的麻煩,小弟莫不是日后要去跟著他吃沙子么?更一舉滅殺了王后母子,實叫人齒冷。”
面對一旗旗主之位,當初在夏州時候,還與蕭合達并肩作戰,為西夏王國拼死廝殺的嵬名屈懷投降的很干脆,這內中原因真是來自各方面的。
李良輔一聲令下,周遭的親兵當下就去傳令,咚咚的戰鼓聲響徹甘州城。然而才過片刻,就有兩名親兵狼狽的逃了回來。
“都統軍,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李良輔心中一沉。
他跟前的親兵都要哭出來了:“那曹將軍、羅將軍、罔將軍……,他們不奉命令,還說,還說是要降了中原大齊!”
“你說什么?”李良輔腦子嗡嗡直響,曹羅且是漢人,但已在西夏數代,而罔氏更是黨項大族子弟。“這些個亂臣賊子,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雄健的身軀都在搖搖欲墜,幾乎要暈了過去。因為那三人手中足足掌控著城內小半兵力。他們這一反叛,變生肘腋,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甘州城危矣。
事實也是如此。說話之間,鼓號聲響,甘州城就已被破。大股的城外兵馬已經沖進了城中,因為守軍主動打開了城門。
煙塵滾滾,殺聲震天。城內不少黨項人在殊死抵抗,但敵人潮水一樣涌入,根本不可抵擋。
“都督有令,膽敢抵抗者,一律殺無赦。”高亢的吶喊聲響如雷動。
嵬名大利騎在一匹駿馬上,雙眼被血水遮蔽,視野都是暗紅的。但他看著涌入的敵軍沒有半點膽怯,身上大小十余處傷,叫他早已經有了拼死之心。手中幾乎握不住大刀,但看見得一批敵人涌到近處,哈哈一笑后,兀自鼓起余力,策馬向前。大刀揮舞起來就是砍殺。
長刀所向,撕開一片血光,當前的三四個軍兵就像是雞鴨一樣就被利索砍殺。
嵬名大利沒入了人群中,掀起幾朵鮮艷的血花,而后在數人同聲高喝中走到了人生的終點。幾乎同時響起的一聲“殺”字,幾根長槍猛的刺入他的軀體,嵬名大利只覺得身上一涼,竟覺不到痛苦,只有一股輕松——終于,終于……死了。
城內的大街小巷中橫錯交抵的尸體到處都是,鮮血聚成了河流,這時直到天亮還零星的黨項人拼殺,血光噴涌。
天亮時分,殺聲已經停了,魯智深引著上萬甲兵還留在城外,昨夜廝殺的主力卻就是嵬名屈懷和城內叛軍的人。
投名狀么,莫過如此。
此刻嵬名屈懷與城內的降兵正在細細搜索戰場,將傷兵和尸體一一檢查出來。
己方的傷兵都運到后勤營帳中,對面的傷兵就補上一刀。
而武器、盔甲、旗幟、馬匹都一一清點著。
士兵很是忙碌,但城內的降將卻必須來拜見魯都督,曹定、羅元舉和罔訛龐整頓衣甲,緩緩入營。
蕭合達這位熟人引著他們直入中軍帳,曹定三人心中都是忐忑,一入大帳便跪了下,摘下頭盔,額頭抵到地面,不敢絲毫動彈
魯智深心里頭很高興,這是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了甘州啊。對下面三人道:“不必拘束,快快起身。”
三將再次叩首謝恩,站起身后才見得帳內大將云集,嵬名屈懷與蕭合達不提,楊家兄弟、吳家兄弟,王進、史大郎,一個個身穿明甲,配著刀劍,銳氣逼人。中間是一個大光頭,生得面圓耳大,鼻直口方,腮邊一部落腮胡須。身長八尺,腰闊十圍。正是花和尚魯智深。
“三位將軍深明大義,易幟反戈,此乃天下之福,亦是灑家之福!”非是嵬名屈懷與他們仨的反戈一擊,要拿下甘州豈有這樣容易?
曹定三個對視了一眼,曹定出首道:“都督謬贊,小人等實是惶恐。先前依附暗主對抗天兵,實是罪孽深重,幸都督寬宏,許小人等歸順新朝,叫我等實感激涕零,自當肝腦涂地,以死報效,不負都督之恩德,亦不負陛下隆恩浩蕩。”
這些都是奏對是必須的程序,花和尚滿意的點點頭。“既然歸順,便是自家人。且入列議事。”
三人連忙退下,站到了最下手。就聽著一將出列,稟著:“稟都督,此戰結果尚未統計出來,只有我軍數據。且是陣亡近千人,傷兵千二百人,得戰馬三千二百匹,武器盔甲旗幟不計其數。”至于殺敵俘敵具體數據還沒出來,但四五千人也是不會少的。
不費一兵一卒,就取得如此大勝,更叫西北軍手下多了一支與黨項人不共戴天的附庸軍,這波操作真是賺大發了。
那李乾順決定更親密的團結黨項殘余勢力的時候,肯定是沒有想過黨項內部會有這么一場大波折的。本來黨項人就是實力大損,現在更憑白的丟了一座重要城池不提,更丟了一萬多寶貴的兵馬,絕對是一大噩耗。
而對于遠在益都的陸皇帝來說,如此大好消息便是再來十個也不嫌多。
當下就是一波封賞下去。那嵬名屈懷捧著陸皇帝給他下到的詔書,是好不唏噓。而蕭合達看著耶律淳給他寄來的親筆信,也是笑的好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