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州的這一幕,魯智深知道,陸謙知道,很多人都知道。
剛剛收取的一塊新地,便將兩座香火甚旺的佛剎給平了,和尚全部抓走,大小佛像或是搗毀,或是另作他用,屋舍殿堂直被改做了學堂兵舍,這在鳳州本地造成的影響極大。
但那又如何?
陸齊的力量已經完全壓過了它的敵人,陸齊的各項政策也完全勝過了趙宋的苛政苛捐,可能都不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一切的負面影響就會煙消云散。更別說鐵山寺和清凈禪院還真的隱匿了宋軍殘兵。
因為百姓們是最善忘,最現實的。
陸齊朝的上位者們也沒人會關心這點小事。
無論是花和尚還是公孫勝,這幾年里都看多了佛廟道觀被陸齊清理,如此的一幕司空見慣。
在二者的心中那些被抄滅的佛廟道觀許也不是真佛道弟子吧。
事實上,隨著陸齊朝強硬的手段,現下那些妄圖蒙混過關,或心存歹意的寺廟道觀,越發的少見了。是真不成想到鳳州境內且還有兩家如此財迷心竅的蠢貨……
此事在陸皇帝眼中毫無半點值得重視的價值,他現在最關注的是即將到來的秋收,亦或是徐徽言之事背后的那些勾當。
后者是安保司最新方才有的一個發現,很有趣的事情,一經被報到他的耳中,就引起了陸皇帝的注視宋儒一派中竟有那不甘心的想要搗鬼。
就在十天前,新聞報爆出了趙桓手書抵到貴州城下的消息,整個事情都已然要圖窮匕首見了,宋儒之人又非都是傻子,豈能沒人感覺到古怪和背后隱藏的危險?
趙宋的形象被趙桓糟蹋的不成樣子了,再如何去詆毀也這不稀罕,宋儒別看名頭掛著一個宋,卻早就把趙宋拋棄了。他們跟川蜀之地的讀書人是兩碼事。
但二者卻也有一個絕對的共同點,那就是對理學的認可和繼承。或許在陸皇帝的威壓下,他們已經與歷史上的理學發展有了不小的不同處,但本質是沒有變的么。
他們并沒有拋棄理學的根本宗旨,作為中國古文化的大成,作為一個最精致、最完備的理論體系,理學對讀書人的吸引力是不可小覷的。
那種純粹的精神上的追求,心性上的渴求,實在是太符合讀書人了。
這是一門以道德的實踐來完善自身之德行,圓滿人格的學問。
它的最高目標是以個人為單位來成圣、成仁、成大人,實際意義是將個人有限生命擴充至無限圓滿。
這簡直就是一種精神阿片。
就像是空想中的烏托邦,那樣的美好,那樣的隱忍沉迷。
現在不少理學之人就發現了徐徽言一事背后似乎另有玄機……
因為徐徽言的事兒最終是走到了‘反問’的階段,走到了追根究底的階段。那結論雖然沒有的出來,矛頭卻隱隱指向了讀書人,指向了“文貴武賤”。
在陸齊的天下,‘文貴武賤’自是不可能出現的,但你卻不能否認這一觀念始終存留在百姓的心中。而對于理學之人言,文貴武賤卻是天經地義的。因為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陸謙可以保證在短時間內這股潮流不會沉渣泛起,重新發揚光大。可他怕以后啊。就像紅朝開國的那三十年里,哪個人會說‘好男不當兵’?扯淡的么。那三十年是新中國軍人地位最為崇高的歲月。
但是進入到八十年代后,縱然兔子都在與人開打開戰,但在社會上‘好男不當兵’的萌芽已經有在發展了,等到九十年代,這一論調儼然就氣候已成。
何為好男不當兵?
從根本上言這就是一種對尚武精神的抹黑,對‘武功’的攻擊。
陸謙上輩子并沒有經歷那段歲月,可網上甚個沒有,他記得很清楚很清楚。
現在他最怕的就是他所建立的大齊過上百十年后,子孫后人出現個不孝子,再次被理學給忽悠瘸了。
現下的中國若是穩步發展百十年后,那將是遠超漢唐一樣的強大,吊打世界無敵手。在如此環境下,不僅是皇帝,怕就是社會各階層都該有了更新更高的追求。
理學在這種環境下重新煥發生機可并非不可能,頂多它改頭換面一下么。這種個人生命的無限圓滿,保不準就能讓一些人沉迷。
且陸皇帝也不可能保證后世無意外啊。
這事兒看朱明就可知道。洪武、永樂兩朝后,因為朱高熾、朱瞻基的早逝,那繼位的明英宗朱祁鎮都還只是一個八歲大的孩子,三觀鳥都沒有塑造好,如何不好被人擺布?土木堡之敗真只是王振之禍么?
如果子子孫孫都能成年后繼承大位,陸謙還有信心。他相信接受了皇家教育后的成年人,腦子還不會殘廢到輕易就被理學給忽悠。
但怕就怕后代子孫中有人是幼年繼位。
陸皇帝日后會開設高等的貴族學校,就像英國的伊頓公學,算是專門為上流社會子弟開設的。在這樣的一所貴族學校里求學,只是師生關系,就是一筆豐厚到極致的財富。
皇室子弟日后也會在這所學校里求學,但那肯定不能是皇帝在求學,任何時候都要考慮到安全問題。若是真有不成年的小皇帝了,肯定是不能再去學校里求學的,那時候的學習模式就與現在差不離了。宮廷老師,也可以說是過往太傅、少傅的變種,只是沒有了光明無比的前途和權利。
這里頭可操縱的空間便就大了。
若是有人故意使壞,讓一個潛在的理學分子成為了小皇帝的宮廷老師之一,把小皇帝向理學這條路上勾引,那一切就都有可能。
陸謙也能對理學痛下殺手,但他總不能在陸齊內部玩大清洗,把宋儒或是隱藏起來的宋儒同情分子全都清洗掉吧?而到了日后,這一學脈也必然斷不了跟,那聞煥章與之糾纏的極深,他早早就拿定主意要去海封疆建國,原因不就是想打造一個自己的理想國么?
還有方臘、田虎、王慶、鐘相四人麾下也有如此分子,甚至是宗澤、程萬里、李梁等人都與之有割舍不開的聯系。陸謙也只能轉變一下注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他早年時候是打定主意要把理學從根源上鏟除,但現在看,還真的很困難很不容易。而且斬草除根也很容易讓理學徹底扔掉這個壞掉的馬甲,來一場大整容。
所以他默認了理學的存在,但卻在朝堂上對理學進行打壓。
如此他實是沒有想過,理學一脈之人膽敢‘反抗’!
幾個聰明人竟然看破了還要去說破,要招呼些筆桿子和幾家報社的編輯,要給“自己”撇罪!這是陸皇帝絕對不允許的,這是對他的挑釁!
安保司與地方警局系統全力在處理此事,具體的細節陸皇帝也不清楚,他只要最后的結果么。就算里頭涉及到了些特殊人物,他也有之心,后者還不會膽大妄為到要給他拆臺。
事情的來龍去脈多已經知道,但有些事情辦起來偏就沒有那么簡單,因為他不想給人留下一個刻薄寡恩的印象。那就只能期望‘某些特殊人物’的膽子不要那么大了。真牽扯的太深了,誰也救不了他們。
“父皇,父皇,你等等我!”就在這時候,一個身影猛地跑進了內書房里,一邊走一邊大聲的叫著,還不時催促著身后的小男孩,“你快點,讓父皇跑掉了,我要你好看!”
一身正紅色的襦裙,頭上戴著兩三只貼翠華盛,讓這位大齊的長公主殿下看起來很不和諧。跟在她身后的自然就是陸豫了,小嘴厥得老高,看向小女孩的目光也是隱隱懼怕。沒別的原因,女孩子發育的早,何況陸梅還比他大了幾月,欺負起陸豫來沒壓力。
“長公主,您慢點!”跟在二人身后的是幾個太監和宮女,有一個年紀不小的姑姑則是緊緊的跟在陸梅的身邊,不時還小聲的提醒一句。陸豫身后也有個這般年紀的姑姑,只繃著嘴并不言語。
陸梅在‘上學’前夕,便被陸皇帝封為了長公主。這長公主與皇長子的意義可不一樣,從內涵上說,這是一封號而不是在說陸梅在皇女之中年歲最長。
東漢之后,皇帝的女兒稱為公主,姐妹稱為長公主,姑母為大長公主。這其中長公主儀服同蕃王。
而陸豫雖然貴為皇長子,卻要首先等到六周歲后才能被封爵,且在這方面陸皇帝學習趙宋,先是公爵,待年滿十八歲后能成親時才封郡王爵,再等幾年的磨礪,才會被外封就藩。所以,陸豫的前途不是陸梅所能比的,但只言當下,他卻比陸梅還要差上老大一截。
拿辮子戲的說法,陸豫就是個光頭阿哥,而陸梅則是親王,中間差距大了去了。
同樣是公主皇子身邊的管事姑姑,前者是正六品,后者卻是從七品。差距就擺在那兒呢。
陸謙聽到這聲音就知道今天什么也別做了,萬幸他也沒甚大事。但看了一眼陸梅后,眉頭就皺了起,直直的看著陸梅,大聲道:“你頭上怎的戴這個作怪?”華盛那是小女孩能戴的嗎?跟后世六七歲大的小女孩抹口紅穿高跟鞋一樣。
陸梅小手往頭上一蓋,捂住發誓,眼珠直打轉,做出來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這是母后送給我的,戴上多漂亮啊。梅兒戴上了就想給父皇看看……”
陸皇帝卻半點不被她的可憐樣給打動,只丟給那姑姑一個眼神,嚇的后者忙跪到地上。然后又遞給了樂和、朱貴一個眼神,二人知道是甚意思。這才上前扯過陸梅、陸豫兩個離開。
小丫頭轉眼間就有蹦跳了起來,那里還有可憐樣兒,這丫頭精著呢。
“父皇,去母后那里吧。該到中秋節了,霞姑姑做的桂花糕最好吃,軟軟的糯糯的,滿嘴清香……”
坤寧宮是方金芝的住處,“母后”也是她的專稱。皇子皇女對其他嬪妃的稱呼只能是母妃。
同時那兒也是孩子們往來較多的地方,每到初一十五,皇子皇女都要跟著母親來向她問好,因為方金芝的位分最高。而方金芝待孩子們尤其的和藹可親,小孩們也樂意去。
別以為方臘軍去了海外方金芝就不兢兢戰戰了,現在她身上的壓力一樣不小。
雖然方金芝與答里孛、趙福金,這三人的孩子對皇位似乎也都沒甚威脅性。因為她們背后都有著割舍不掉的牽扯,除非四貴妃的兒子全都死光光了,否則,大齊的皇位是萬萬輪不到她們仨的兒子的。
陸梅、陸豫都挺喜歡坤寧宮的,因為方金芝對他們比之他們的生母更是放縱。
在陸謙離去后,樂和與朱貴漫步走出了紫禁城,在宮門前相互作別,期間并沒言語什么。也不覺得陸謙與自己的兒女之間有什么不對的,現在一切還都早著呢。
而至于陸皇帝把女兒跟兒子放在一起培養,那是他一意孤行,誰也勸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