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朝陽將瓷磚廠的承包問題交給李憲處理,其實是看似偶然之下的必然。
自從王林和退休,他從紅旗林場的場長坐到了了林業局局長這個位置上之后,迷茫就像是一朵脫不開會不散的陰云般一直籠罩著他;
在此前的十幾年,他認為林業局的領導實在是太好當了。
計經濟體制之中,林業局的經營模式其實相當簡單。就是按照省里要求,每年供應足額立方數的木材。在省森工的計劃之下,一直以來一切都是那么的秩序井然。
但是這幾年隨著整個社會和經濟風氣的一再變化,產業結構一而再再而三的調整,邦業這個東北邊陲的小林業局卻漸漸不成了。
就像是一塊土壤已經沒了力氣的田,莊稼苗不長雜草卻是橫生。
八萬多正式職工,十幾萬擁有林業戶口的居民全都指著冬季的生產任務和有限的耕地吃飯。
根據省森工集團的每年的生產任務需要,如果說這部分人還有存在的價值,那么局治下四十多家在林業局建設時按照建設計劃成立的,現在已經完全處于虧損之中的企業,和其六千多職工六千多張嘴,已經成為了林業局的附骨之蛆。
產出不了多大的價值,反倒只會局里哭窮,解決員工的工資和吃飯問題。
他意識到,是時候做出一些改變。
但是現在這個階段,國家對經濟層面的政策還不明朗,他想做的很多,但是卻畏手畏腳。乃至于當楊宏山主動向局里提出想承包瓷磚廠的時候,他足足考慮了一個星期,才提出了產權仍歸局里,承包盈虧自負的決定。
這個決定,雖然在林業局里還是頭一次,但是在國內其他地區已經有了先例。山東褚城市的市長陳光已經這么做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家伙,將褚城市二十多家鄉鎮級以上的虧損企業,以股份制,合作制,破產活干脆無償產權轉讓的方式給了個人。
若是放在十年甚至是五年之前,趙光這樣的操作無疑等于是挖社會主義墻角的走資派行徑。
但令人感到詫異的是,今年6月份的黨報上,輿論雖然對這種行為展開了一番深入的,甚至涉及到了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層面上的探討。可是這位比自己還小了四歲的市長,卻并沒有得到查處。
上面似乎對這種大膽的改革行為,采取了默認的態度。
所以在被三角債弄得焦頭爛額的森工集團下了,要各林業局“各管各活,不要把困難都集中到集團,各林業局自行開源節流,有能力盡量反哺集團”的死命令之下。他決定將迷茫先放在一旁,斗膽效仿褚城那位,將林業局這四十多個虧損企業的問題先一步解決掉!
而在這今天中午,瓷磚廠改革第一步遇到麻煩中,李憲的表現讓他眼前一亮。
在此之前,王林和和他說起過李憲關于未來經濟形態的一些構想。但是在他看來,這個剛剛從林技校畢業的年輕人實在過于激進。
可是現在看來,這個年輕人在不改變自己的股份承包制改革構想前提下,給出的改變工資機制解決職工對承包制抵觸的辦法,可行性非常高。
從干休所回到了家里,聽著忙活著搽豆角絲的媳婦嘮嘮叨叨,徐朝陽點了根煙,思緒早已神游到九天之外。
他很期待,期待明天瓷磚廠的投票結果。
……
次日一大早,李憲便來到了商業局。
昨天他貿然插手瓷磚廠的事情之時,商業局的眾人還以為他只是王芷葉的朋友,過來幫著解圍的。對他那套什么徐局長派來的說辭,眾人只當是瞎話。
但是今天一大早,剛剛結束了國慶假期的商業局局長王文慶就特地過來法規科,將李憲介紹給眾人,并通知錢振業瓷磚廠的事情由徐局長親自委任的這位同志接手之后,法規科的科員們就驚呆了。
空降兵!
一上任就搶了科長的活兒!
這位新同志,有點兒猛啊!
一時間,李憲感受到自己被熾熱的目光所包圍了。
王芷葉腦袋上的包已經消了,但是青紫一片,腦門上仿佛掛了一輪血月。感受到了眾人的態度,她輕輕用胳膊頂了頂李憲的腰眼兒,“喂,你可成了焦點了啊。”
李憲笑而不語,他知道這不是什么好事兒,因為他已經看到,在王文慶走后,錢振業的面色已經沉了下來。
自己,怕是已經招人恨了。
果不其然,錢振業在陰著臉將瓷磚廠的事情再次強調了一遍之后,便直接散了會。沒有跟李憲有任何的交流,也沒有給他一個人。
到此,李憲只能苦笑。
這個在昨天面對職工大軍沖門躲在后面的男人,玩兒起內斗倒是相當嫻熟。
看到李憲孤零零的走出門外,上了摩托車,王芷葉有些氣氛。雖然很討厭李憲,但是昨天整個單位沒有人站出來解決問題,迫于無奈自己一個小姑娘上陣勸說,差點兒被砸傷之際,可是是李憲挺身而出解決了麻煩!
看著辦公室里低聲嘰嘰喳喳的眾人,她狠狠的一拍桌子。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之中,拿起了自己的文件袋起身而出。
“芷葉,你干哈去啊?”
“瓷磚廠!”
甩下這么句話,王芷葉在錢振業不滿的目光之中,頭也不回的走了。
剛剛發動了摩托的李憲,看到王芷葉徑直過來,二話不說坐到了后座,微微一笑,“跟我一起去,你不怕得罪領導啊?”
后面的王芷葉把自己的裙子整理好,翻了翻白眼兒,“得罪他能咋的?給他八個膽子,給我穿個小鞋試試?”
額……
李憲無言以對。
這姑娘的爺爺是前林業局局長,叔叔是現任局長,雖然不知道她的父母是干什么的,但是通過鄭唯實等人言語之間的透露,應該也是在省森工擔任職務的。
據說這姑娘畢業之后本該留省里,但是為了照顧喪偶獨居的王林和,才主動要求來的林業局。
所以此時王芷葉說的,還真就是事實。
感嘆著官三代的可怕,李憲一溜煙兒來到了瓷磚廠。
瓷磚廠里,職工們已經聚集到了車間之內。楊宏山早早的等在了門口,見到李憲和王芷葉二人來了,才隨他倆一起進了去。
車間之內,一塊原本用作規劃任務指標的黑板已經被整理了出來,昨天帶頭鬧事的那個銷售處的老員工正拎著粉筆站在黑板前。
李憲進門的時候,就聽見這貨正在像他自己是廠長一樣,對著下面訓話:“大伙兒心里可是得有點數,現在咱們吃的可是林業局的飯,楊宏山承包了廠子之后,咱們可就是沒媽的孩子了!一會兒票怎么投,你們可的想清楚了!”
看著黑板上,支持和不支持的版樣,李憲笑了。
自己這主持投票的還沒來呢,這邊都已經把投票方式定好了,這是要……畫“正”投票?
他拍了拍身邊的楊宏山,“老楊,你這群眾基礎,還沒有個銷售處的職工高啊。”
楊宏山老臉一紅,“這馬勝利就是個老無賴,這些年廠里哪件事兒不是他挑起來的?滾刀肉一個,偏偏大家伙兒還都信他。昨天晚上我跟幾個職工透氣的時候,他就已經和職工們開過小會了。有他在里面攪和,今天的投票,我看懸。”
李憲站在門口,用眼神兒在職工們身上過了一遍,笑了。
“不一定。”
他拍了拍楊宏山的肩膀,大步走了上去。直接將馬勝利撥到了一旁,對著職工們發話了;
“剛才老馬說的話不太準確,我糾正一下。不論廠子承包成不成,各位的工作關系還是在林業局里。不論到什么時候,廠里有了事情局里還是得管的。”
看著下面眾人聽到這話立刻交頭接耳起來,他敲了敲身后的黑板。
“今天的投票,咱們不畫大正了。”說著,他看了看一旁臉色有些不好看的馬勝利,笑道:“一會兒我給各位找紙筆,今天,咱們來個不記名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