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要啟程,可李閻還是在甄府的宅子停留到中午。等縣衙的差人來到,李閻三人才亮明身份,讓差人帶路,趕往縣衙。
甄府也要出人,抬上老夫人和兩名丫鬟的尸體,跟著差役一并送到縣衙的停尸房,甄家大官人出門做生意在直隸,一時半會肯定回不來,作為苦主,玉姐兒必須跑這一趟。
李閻三人去縣衙,一方面是順路,另一方面,這件事沒有官府的首肯,李閻自己獨自脫身并不合法理。
早在嘉靖年間,對于一切和鬼怪外道,或者疑似鬼怪外道有關的案子,就設有有“龍虎都監”衙門負責偵查緝拿,即便李閻查小刀已經殺死水婆子尸,也找出疑似幕后黑手,這件事也要上報縣衙,縣令首肯,再由當地的“龍虎都監”處理。這是法度。
不過,李閻身上帶著上峰的手書詔令,便是一走了之也未見得就如何,可終究是一樁麻煩。
再者,李閻有自己的打算。
看上去,四十八路外道在暗,自己在明,實則不然。
自己護送龍虎旗牌,乃是神皇帝的旨意,各州府衙門,有義務和責任盡最大努力為自己提供便利。李閻才應該是那個挾裹大勢的人。
之前找不到線索也就罷了,現在甄府一案,和查小刀的見聞印證,證明是有外道中的一位“打更人”作案,這正給了李閻發難的線頭。
耳健連轉告丹娘的話,要自己少造殺孽,李閻不是沒聽進去,只是在他看來,用官府的力量牽制四十八路外道,讓他們少來找自己的麻煩,這便是讓自己少造殺孽最好的辦法……
一路上差人不敢怠慢,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等到了縣城衙門口,一切都打點妥當了,衙役先要進去通稟知縣老爺,讓李閻攔下。
“兄弟,你拿著我的牙牌,和這道手書進去,轉承給知縣大人,有勞了。”
衙役接過李閻給自己的東西,一溜小跑進了衙門。
約莫有一只煙的功夫,那衙役回來,把手書牙牌奉還,說是知縣大人有請,讓李鎮撫過堂一敘。
知縣姓李,字五義,是萬歷二十八年的進士,官聲還不錯。
李知縣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看上去比李閻小不少,相貌儒雅,舉止得體。
他見到李閻,是個背朱紅劍匣,挎古銅大劍的打扮,往前抱拳逢迎
“李鎮撫遠道而來,五義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李閻端起茶碗:“李大人,咱們是本家,說來緣分不淺,不過我身負皇命,客套話就免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必你也聽手下人說了,你是本地父母官,我不想讓你為難,但我還是想快點了結這案子。”
他本身的官職也在七品的知縣和九品的龍虎都監之上,也沒必要和李五義兜圈子。
李五義知縣眨了眨眼,沉吟一會兒才說:“鎮撫大人快人快語,邪祟殺人,隨后伏誅,證據確鑿,自當結案。”
李閻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這知縣莫不是認為自己在案子扮演了什么不光彩的角色,想快速結案是作賊心虛?
“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閻咳嗽一聲:“那甄府玉姐兒做證,殺害老夫人的尸皮上,有牛頭欄北十里打更人的手環,這分明是他以邪術害人,我的意思是,大人應當即刻派人,捉拿這殺人兇手歸案!我也好早日啟程,去往龍虎山天師道。”
“唔,鎮撫說得也有道理。”
李五義輕輕點頭,似乎剛才說就此結案的人不是他。
“不過,鎮撫大人,這件事有點為難。”
“為難?有什么為難?你一縣之令,連個打更人都沒權力抓?”
李閻眉毛一挑。
“這人手我自然是能派,寫折子上刑部,發海捕文書也是這兩天的事兒,可緝拿外道邪祟,這是龍虎都監的差事,別說我這個縣令,便是刑部尚書大人責令人家緝拿邪祟,也是越權啊。”
李閻點頭:“那也好辦,我來之前,李總兵身邊一位龍虎道長送我緹騎令牌,可調動地方龍虎都監,你把人找來,我與他說。”
“那太好了!”李五義精神一振:“等明日下午,郭都監來的時候,我一定如實相告。”
“明天下午?”李閻雙眉一擰:“他現在干什么去了?”
“哦。大人有所不知,龍虎衙門與我們縣衙不同,一旬有七天的俸假,郭都監明日,才算正式辦公。”
“我等不了,叫他現在來見我。”
“這……”
李五義滿臉為難,半天才說:“李鎮撫,您恕我口冷,這龍虎衙門……與我朝文武并非一路,郭都監這人,又生性狷狂,我派人去了,只怕人家……”
李閻看了眼前的知縣一眼,低頭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突然輕笑一聲:“是方才我說過,我和知縣大人是本家,我也不想讓本家人難做,大人只管去派便是,哦對了,衙門口還站著甄府的苦主和我一位屬官,大人先行安排了他們的住所,我與知縣大人您一起,等這位郭都監來……”
“如此,那好吧。”
李五義知縣點頭,派人安排下去,兩人在屋里等待,不時攀談兩句,大概喝干一壺茶水,去叫郭都監的衙役才跑了回來。
“事情辦得,怎么樣啊?”
李五義問道。
“回稟大人,郭都監的意思是,有公差,便轉投龍虎衙門的狀筒,明日上堂,他自然會處理。”
“混賬!你沒告訴他李鎮撫到了么?”
李閻看了李五義一眼,低頭吹著茶葉末不說話。
“額,是提了,遼東衛所有一位李大人來。”
李五義沉著臉:“那郭都監是怎么回答的?”
沒等衙役開口,李閻擺擺手:“罷了罷了,這位兄弟,勞煩你再跑一趟,拿著這個去,交給這位郭都監。”
他掏出道人送自己的無字鐵牌,遞給衙役。
衙役抱拳離開,又是一壺茶水的功夫,這衙役才折返回來。
“那郭都監怎么說?”
李五義拉著長音。
“郭都監說,知道了。”
衙役顯得有些畏縮。
李閻咀嚼著茶葉根,又問:“我的牌子呢?”
“這……給了郭都監府上的仆役,他便沒再見我。”
李五義勃然大怒:“混賬!辦事不力!”
“李大人你生什么氣啊。”
李閻不溫不火地擺擺手:“那位郭都監既然說是知道了,想必也在趕來的路上。等等也就是了。”
這一等,便是等到了晚上。
茶壺里的水,續了一杯又一杯。
李五義顯得越來越焦躁,嘴里大罵著郭都監,李閻倒是沒什么表示。
看的出來,李五義這個知縣,平時沒少受這個郭都監的氣,今天有這一出,未嘗不是他驅狼吞虎的計策,不過李閻也不在意。
“咳咳,鎮撫大人,不若明日……”
李五義也知道過猶不及,別看李閻面上不顯,李五義斷定,這位鎮撫內心必然怒沖霄漢。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個醉醺醺的聲音。
“五義啊,哈哈哈是哪位李鎮撫來找我啊?”
說罷,一個玄色道袍的胖子搖著八字步走了進來。他衣衫不整,脖子上還帶著唇印,胳膊夾著一壇子酒,身上更是散發著濃郁的酒氣。
“真是不懂規矩!我龍虎山的人,也是說指使便指使的嗎?”
他大著舌頭:“鎮撫?狗屁鎮撫。”
李五義眼皮直跳,他覺得自己可能撩撥過火了。
他聽說過這位大寧衛的李鎮撫,李成梁一脈的愛將,在朝鮮戰場上立功無數,絕不是個軟柿子,這才有意引出平時便囂張跋扈的郭鎮撫來,只是眼下要是兩人打起來,只怕局面難以收拾。
不料想李閻哈哈大笑,站起來地迎了出去。
“來人可是天師道的郭都監,誒呀呀,小弟大寧衛司左都鎮撫李閻,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李五義聽著耳熟,這不是自己對李閻的說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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