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總，喝點茶，消消火氣”
“謝了。”
接過茶抿了兩口，其實也沒喝，只做了個樣子，叫人安心。
他炯炯有神的盯著片場拍攝。
兩主演冒著大雨飆戲。
章：“陳鵬，我發誓我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你的心性，我覺得你純，你真，你和大堂里那些口口聲聲說著奉獻說著大愛的人不一樣，你真的會去做那些事情，我來這里不是為了挽留你，我是說，我喜歡你，我愛你，僅此而已。”
她靠近教主，攝像師幾乎是跪下來從下往上拍攝章的面容，那是一張不甘倨傲的臉，她的衣服是舊的徽章被打濕了披掛著，可她站在那兒，仿佛一尊地主家里珍藏的美人瓶，锃明瓦亮。
沒有任何東西，沒和物件，包括傾盆的大雨，昏黃色的濾鏡，或者是面前的陳鵬，能掩藏住她的神采飛揚。
林平之忍不住撫掌叫好，在心中給她打了九十九分。
你知道嗎？章的演技，是那種倔強的，具有生命力的演技，她從不適合演那些下九流女子的茍延殘喘，卑微風塵，她是高挑眉，薄皮相，骨骼硬繃在皮子里邊兒，自信而具有攻擊性，甚至刻薄。
“從小聽的最多的是骨頭碎的聲音。”
“只能進，不能退。”
如玉嬌龍，如宮二小姐。
高傲倔強，清剛銳利，她長得太爭氣了，精明，野心，倨傲，全在臉上，寫上了，用力，掙命，這就是國際章。
這一幕的她電到了片場所有人，也包括面前的教主。
陳鵬（教主）往后退了幾步，呆愣愣的看王敏佳（章）的臉，如同熒幕外的觀眾。
蒙了。
一個男主特寫。
大雨在教主的鼻梁順著滑到胸膛口，他鼻翼微擴，掛不住的愁苦表情。
從震驚到空洞，如倒放的宇宙大爆炸回歸湮滅。
但教主在后一個層次留了太久，太久。
大雨幾乎讓他睜不開眼。
“導演……”這話沒說出來，是攝影師的表情，他心中的訴說，每個人都存在一種微妙的氣場，如果事情沒有按照預先的計劃前行，氣場就會變得很怪。
三個攝影師，從不同角度拍攝雨戲。
林平之沒有喊咔，他要看教主的臨場反應，緊盯著屏幕中的教主神色，也許他能帶給自己驚喜。
瞳孔擴散，失了魂魄的哀默大于心死，嘴角弧度裂開，但并不見喜意，全身越來越放松，越來越放松，身子不經意間往下面垮——然后忽然，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表演不合常規，那種沉入湖水的自殺般的清醒“昏迷”狀態忽然停止，而教主醒過來了。
林平之的心中配有bgm，他就是有這種天賦，那是一種大雨淋漓下的弦樂，本來該死寂的拖長音調，泛著令人窒息的尾顫音，但從教主神情僵硬，當他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
他醒過來就再也睡不著了。
“咔！”
林平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休息一下，重來。”
看了教主一眼，神色惋惜，不過難得的是，被章諷為細犬和王八的教主，這次并沒有跑到林平之面前討好諂媚，他忽視了所有人的招呼，苦著臉沖回帳篷，沒用助理遞上來的毛巾，他捂住面孔，靠在墻上，沒人敢再說一聲名諱。
面面相覷，老人給一臉懵逼的新人講述剛才發生的事情。
飆戲集滿了能量條，幾乎就差那么一點，就能放出華麗炫酷大招，名垂影史。
但教主錯過了提升演技的機會。
演員就是這樣，如同一場跟著世界冠軍的長跑，漫無目的，唯有堅持，逼到極限的時候，你真能感受到自己的全身細胞在爆炸般的為了突破禁錮而升華，有時候只是為了努力趕上前面人的背影，比如今天帶教主入戲的國際章，她就是跑在前面的那個人，教主只要跟著跑跟著跑，別無雜念，就能破掉自己的極限，可他偏偏忽然想起來了，啊，我不是她那個級別。
就這一個念頭，于是他真的被章甩開了。
林平之沒理教主，他直接沖進雨里對極欣賞的國際章，卻不是溢美之詞，“你只有這個水平嗎，不過是剛剛能過，章小姐，你還跟了一個拖油瓶，你要掛著他飛！現在你還差的老遠。”
章在雨中啐了一把口水，看到林平之略顯迷惘，冷冷的掃了林一眼。
遺世獨立一樣的，走回了遮雨的帳篷，同樣是靠在墻上，不過她望著大雨出神，同樣沒人說話，因為白癡都看得出來章入了戲，而且是入極。
你能從那些震驚的眼神中看到訊息，原來真的有入戲這件事情，原來真的能戲人不分，不瘋魔不成活。
林平之抿著笑回了位置，一遍又一遍的看章剛才的鏡頭，
仔細回味。
簡直熱血沸騰。
這是一個屬于放棄和被放棄的故事，陳鵬和王敏佳兩人同為青梅竹馬的愛人，一個學了醫，一個學了核，那個年代的工作國家分配，畢業前夕，陳鵬毅然決定去西部參與計劃，而陰差陽錯的，王敏佳早就知道陳鵬的選擇，她冒著大雨站在向她高傲的，宣布自己偉大理想，仿佛已經鍍上萬丈金光的陳鵬面前，保持了自己的最后一份尊嚴。
她說了謊。
她說，我也要去援疆，不過和你不一樣，因此我們此生大概不會再見。
她打算雨后就的確申請并執行，而在此之前，她還在計劃和陳鵬的新婚。
命運弄人。
林平之翻轉著手上的卡片，靈活的從手指間倒了一圈，那是教主先前給過他的硬紙殼名片，只寫了黃教主三個字的大名，另兩個字，演員。
教主給這張名片的時候，鞠躬說自己“是一名演員”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現在他或許要食言了。
他拍了太多爛片，習慣了程序化的浮夸表演，再沒發自靈魂的搏命演技，他現在和張振一樣，明白飆戲的快感，可惜晚了，機會稍縱即逝，它來了，他卻沒有足夠的沉淀來迎接。
林平之搖頭，又抬頭看了天，他不覺得教主能在大雨結束之前調整好情緒，林能看到躲在帳篷里面有了一會兒的教主捂臉的指縫間，依然如小溪般滲出液體，可他臉上的雨水明明早干了。
數碼攝像機的好處就在于先前的很多鏡頭依舊可以剪切使用，如果教主下一遍表演仍然不佳，也許林會當場拍板，這場大雨離別，會變成章的獨角戲。
至于章，她總是讓自己很放心。
不枉他今天大動干戈的折辱對方，因為有些人就是性格如此，吃死了這一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