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馬人望瞇著眼睛盤算了半晌,終于點了點頭。
他想了想又說:“華嚴大寺建在香山,還是給你安排一個玉河縣令吧……”
香山是屬于玉河縣管轄的,而在建(基本建成)的燕京華嚴大寺并不是馬家的家廟,而是皇家寺院,馬人望不過是請旨督造。而根據遼國的制度,修造皇家寺院是可以動用隸宮州縣民戶的。
所謂隸宮州縣民戶,就是隸屬各宮帳的漢地州縣民戶,他們不是宮分戶,也歸屬地方州縣管理,但是稅賦都交給宮帳,同時還要負擔宮帳派下的徭役。修建皇家寺廟自然是宮帳徭役,是隸宮州縣民戶的份內事兒。
馬植聽到有玉河縣令可以做,心下大喜,看見叔父欲言又止,馬上笑道:“需要多少銅?叔父不妨說個數吧。”
這個……當然是買官的錢了!
和大宋那邊不同,遼國的縣官大部分都是花錢買的!哦,這個還不是腐敗,而是光明正大的制度。
大遼國的五京留守是有權任命縣令、錄事以下官員的。既然這個權力都放給五京留守了,他們當然要賣官了。
當然了,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任命的,必須是本官達到一定級別,才可以做縣令。
而馬植的本官是供軍使,足夠資格當縣令了。
“一百萬,”馬人望笑道,“這是給南京留守韓資國和同知留守蕭保先的,多是多了些,可是玉田是大縣,縣上的利潤莊收益豐厚,還是賺得回來的。”
一百萬當然不是一百萬緡,而是一百萬文,在遼國這里也就是一千緡。
和大宋相比,大遼就是個窮逼。區區一千緡對燕四家之一的馬家而言,居然是筆大錢!
當然了,馬家的“窮”只是窮在沒有錢上……后世的人恐怕很難理解,窮不就是沒有錢嗎?其實也不是啦,錢的多少和商品經濟的發展有關。而大遼現在的經濟結構還是莊園經濟,就是自給自足,不怎么需要用錢,也賺不到什么錢。
比如馬植在燕京這里,吃的、用的、住的、睡的,基本都是由遠在中京道(醫巫閭山在中京道)的莊園提供,根本不花什么錢。而他的莊園雖然占地很大,客戶(佃戶)也不少,可是一年到頭也沒幾個利潤可以上繳。
另外,遼國官員的俸祿也不是以錢為主的,其中只有在廷(中央)任職的官員才是真正拿俸祿。州縣官、宮帳官、部族官沒有正經的俸祿,而是授予各種性質的莊園。州縣官有利潤莊,宮帳官和部族官有宮分戶、頭下戶,還有許多契丹豪門(包括玉田韓氏的幾個顯赫分支)還擁有自家世襲的頭下軍州。
所以遼國就是世家大族加莊園經濟加部族經濟,都是很“窮”的。這個錢在宋朝那邊大多是講多少“緡”,而在遼國這邊主要還是講“文”的。
武好古給馬植的一千兩黃金在遼國這邊就是一千五百萬,好大一筆錢啊!如果馬植的本官再大一點,真的能買到一個州軍節度使!
“對了,你和趙鐘哥打小就要好是嗎?”
馬人望和侄子說完了買官的事情,話鋒一轉,又提到了趙鐘哥。
“是啊,我和鐘哥都是香山先生的學生,”馬植的眉頭擰了起來。“鐘哥又怎么了?”
“他上燕山做賊了。”馬人望苦著臉道,“老夫現在是南京警巡使,你看看……”
“做賊?”馬植一怔,“鎮州趙家的郎君做了賊?”
遼國漢人中的燕四家,就是韓、趙、劉、馬四家,雖然并稱,但是這四家的地位其實相差很大。四家中又以玉田韓氏和鎮州趙氏為尊。
玉田韓氏就是韓德讓的一族,早在韓德讓的祖父韓知古一代,他家就顯貴異常了,韓知古做了中書令,韓德讓的父親韓匡嗣做了南京留守,還受封燕王。而韓德讓就更厲害了,和承天太后蕭綽勾搭成奸,官至大丞相,總南北樞密院事,還賜下耶律姓氏和皇族身份,入了橫帳季父房!更牛逼的是,他還建立了自己的宮帳,遼國目前的十一宮一府中的一府,就是文忠王府,便是韓德讓的宮帳。
而且和歷史上其他睡了太后的權臣不一樣,韓德讓還遇上一個有“綠母情節”的遼圣宗耶律隆緒。在承天太后過世后,耶律隆緒仍然和韓德讓親如父子。在韓德讓死后,還把他葬在了自己母親的陵墓邊。
而玉田韓家也在遼圣宗的關照下繼續膨脹,成為了大遼第三姓,僅次于耶律氏和蕭氏,而且可以享受耶律氏皇族的待遇。所以韓氏家主和嫡子都有耶律姓氏,正妻都姓蕭。
這樣的門第,是醫巫閭山馬家根本不能相比的!
不過鎮州趙家倒是可以和玉田韓家一比。因為鎮州趙家的老祖趙德鈞是遼國最大一號漢奸!
韓德讓他們家也是漢奸,但稱不上大漢奸,因為韓家老祖韓知古六歲就被契丹人捉去當奴隸,所以才效忠契丹的。而趙德鈞本來是后唐的幽州節度使,和石敬瑭爭做兒皇帝失敗,才做了契丹的大官。
后來趙德鈞的兒子趙延壽又做了伐晉的急先鋒,繼續父親為完的漢奸事業,也想要做兒皇帝,但是又被契丹人放了鴿子。不過在這次攻打晉國的行動中,趙延壽的長子趙匡贊卻留在了中原投降了后漢做了河中節度使,后來又投降這個投降那個,一路投降到了趙匡麾下,居然靠投降投出了一家顯赫將門。
不過趙匡贊(投降趙匡后改名趙贊)的幾個兒子還留在遼國繼續當漢奸,而且還得到了遼國重用。于是就出現了一趙分仕南北,而且都是高官顯貴的局面。現在遼國的參知政事趙孝嚴,中京留守趙延睦(前任南府宰相)都是大遼這邊的趙家之人。
另外,鎮州趙家和玉田韓家一樣,還有不少子弟出任了州軍節度使,是真正顯赫的大族。
這樣的大族子弟,現在居然上山做強盜了!
“還不是因為不讓姓趙,”馬人望搖搖頭,嘆息道,“鐘哥畢竟是孽生的,他媽又是個奴婢……”
馬植聞言笑道:“不就是姓趙嘛,這有啥難的,天底下恁般多人姓趙,也不多他一個。侄兒回頭勸勸他,叫他別胡鬧了。”
“好好,這樣最好。”馬人望點點頭道,“都是燕四家的子弟,落草為寇算怎么回事兒。”
他頓了頓,“你勸他如果不聽,不妨讓你老師慕容香山出面,他的話總該有點用處吧。”
“知道,侄兒知道了。”
“要做縣令了?那可恭喜馬二哥了。”
武好古知道馬植要當上縣令,已經是他抵達燕京的第二天下午了。是馬植來向武好古、西門青賀“之喜”的時候告知的。
“有甚好恭喜的?”馬植笑道,“不過是花錢買了官……說起來還得多謝你和大姐借了某家一千金,要不然還買不起呢。”
“哦,”武好古點點頭,“花了一千金買的縣令?”
他知道遼國是州軍通常就管幾個縣,有一萬金應該可以搞定了,算來也不太貴。
“那里需要一千金,”馬植搖搖頭,“一百萬錢而已。”
“一百萬錢……恁般便宜?”
“不便宜了,”馬植一笑,“又不是大宋的富縣,不過是遼國的窮縣罷了。錢沒有多少,破事一大堆。”
玉田縣在遼國其實是富縣,不過還是撈不到太多的錢,因為縣內的大部分土地和人口,都已經被燕云豪門和十一宮一府(契丹皇家)還有幾座大廟瓜分完畢。南京道派下來的稅賦指標已經有幾十年沒有完成過了……
武好古點點頭,順著馬植的路子往下說:“要來錢,還得是能貿易的州軍,比如蘇州。”
“蘇州?蘇州安復軍?”
“就是那里。”武好古掰著手指頭說,“大遼東京道的毛皮、藥材、鷹鷂、馬匹,還有珍惜木料若是能輸往大宋,都是值不少錢的。怎么樣?二哥能謀到蘇州安復軍的節度使嗎?”
“大郎,你真覺得蘇州安復軍好?”馬植望著武好古問。
“如何不好?”武好古反問,“南臨大海,北據城關,往登州而去不過船行一日。”
“可是蘇州安復軍距離燕京太遠。”
“燕京?”武好古明白馬植的眼睛主要看著燕云十六州,“燕京的功勞太大,油水太足,豈是你我能夠吃下去的?便是你們醫巫閭山馬家,現在也做不了南京道的主吧?而且馬二哥仿佛也做不了你們馬家的族長,可是啊?”
馬植并不言語。
武好古接著說:“海貿可是有大利可圖的,毛皮、藥材、鷹鷂、馬匹還有珍惜木材在東京道不值錢,可要運到了海州,可就統統價值不菲了。二哥若做了節度使,我們就可以獨占了蘇州貿易之利,一年百萬緡的利潤也不在話下。有了恁般多的錢,二哥的蘇州之主做得才舒坦啊。而且,蘇州孤懸海外,對開封而言是鞭長莫及,自可循府州之利,由馬家永鎮世繼。這樣難道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