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馬植被武好古這么一說,還是有些猶豫,想了想后才說,“不如這樣吧,明日你隨某去香山,拜見某家的老師香山慕容先生,你和他老人家也說說。”
香山慕容?
聽著怎么都是武俠風啊?
“這位慕容先生是……”
“官人,他可是燕地大儒!”西門青現在就陪著武好古身邊,聽到馬植提起慕容先生,便插嘴道,“而且慕容先生所屬的玉河慕容家和我陽谷西門家一樣,都是幽州牙將出身,都不忘恢復燕云。”
馬植點點頭,說道:“大姐的西門家號稱南西門,玉河慕容家則稱北慕容,并為幽州牙將的筆頭。”
武好古心說:怎么是南西門,北慕容呢?你們把蕭峰蕭大俠放在哪里了?
“那這位慕容先生所在的玉河慕容家,也是燕地豪門嗎?”武好古問。
西門青曾經給過武好古一本關于燕云大族的小冊子,里面并沒有玉河慕容這一家,所以武好古才有此一問。
“玉河慕容和留在燕地的西門族人,都是趙氏家臣,”西門青小聲說,“因而算不得豪門大族。”
趙氏?哪個趙氏?
難道是趙德鈞和趙延壽他們家?
武好古一想,這才記起來趙德鈞和趙延壽父子也是幽州鎮將出身。在劉氏桀燕破滅后,趙德鈞便出任了幽州節度使,在投降契丹后趙德鈞又做了契丹的幽州節度使,后來趙延壽又繼承了這個職位,再后來幽州改為南京道,趙延壽又是第一任南京留守。西門家自稱是幽州牙將出身,不會就是趙延壽的手下吧?
西門家鬧了半天,原來是漢奸趙家的家臣啊!漢奸趙家把他們安插在大宋的地盤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不忘恢復燕云,還是不忘南下奪了漢人的江山?
武好古心里這樣想,當然不能說出來了,因為西門姐姐肯定是好人。他又問馬植道:“那趙家也有人不忘恢復?”
他知道和醫巫閭山馬家相比,鎮州趙家才是真正的豪門大族——人家到底是幽州節度使的底子。如果趙家真的肯反正投降大宋(反正他們家也善于投降),那燕云之戰將來就容易打了。
馬植搖搖頭,笑道:“趙家的事情得問家師慕容先生了。”
馬植不肯說,武好古卻是心中有數。趙家若是沒有一點野心,那么南西門早就該敗落了。可若說鎮州趙家這樣的大遼豪族會跳出來當出頭鳥,武好古也是不會相信的。
看看他們家老祖在五代十國時候的表現,就能想象當灰孫子的都是什么貨色了。
不過在原本的歷史上,鎮州趙家好像也沒玩出什么花樣。也不知道是趙氏子孫太沒用,還是契丹人早就提防他們家的習慣性投降毛病,早早奪了大權?
春風,和煦。
武好古和馬植、西門青、張擇端還有林沖林教頭等人,選了個春光明媚的好天出了燕京這個乞丐城,騎馬往附近的香山而去了。
燕京城外不似城內恁般壓抑,沒有高大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城墻,也沒有成群結隊襤褸的乞丐,連天空都顯得比城內明亮深遠了不少。
在綠色的原野上,零星點綴著一處處小小的城池。不時有大隊的車馬從這些小小的城池中開出來,在綠色的大地上流動。
武好古一行人也是鮮衣怒馬,成群結隊。馬植一改在南朝時獨來獨往的風格,帶上了幾十騎的護衛、家仆和侍女,還有一輛大車上拉著各種吃喝玩樂的用具。當先還有一騎壯士,高高舉著一面繡著“馬”字的大旗,在前面開路。
很有一種土皇帝出行的排場。
不過這樣的排場在燕京周遭好像非常普遍,從燕京清晉門出來,向北走了不到二十里,武好古就看見了四個差不多的隊伍。
“大郎,他們都是去游獵的。”馬植笑著告訴武好古,“燕云這里沒甚底好玩的,除了女人之外,也就是游獵、馬球和握槊了。”
西門青也是一身契丹風格的勁裝,弓箭就掛在馬背上,策馬走在武好古身邊,聽到馬植的話,她就低聲給武好古解釋說:“在燕云這邊若是不能騎射,是連紈绔子弟都不敢稱的。”
燕云的豪族玩得和隋唐的門閥差不多,不流行宅男的。豪門子弟如果連騎馬、射箭和打馬球都玩不好,那是連紈绔都稱不上,只能是廢物了。
“這些小城是做甚低用的?”
馬家的車馬大隊路過了一座靠近官道的小小的城池,這城池的外墻是夯土的,城外還挖了又深又寬的壕溝,城墻上隱約還有巡邏的兵丁。
身為“特務”的武好古見了這樣的堡壘,自然要打聽一下了。
“這是燕地豪強的堡塢,”西門青代馬植回答說,“大遼這邊,凡是豪族大姓,都會建堡而居,堡塢周圍通常都是他們的田土,堡塢里面都聚著族兵,囤著糧草。”
這分明就是東漢豪強的作風啊!
“遼國的朝廷不管?”
“管?”馬植笑道,“姓耶律的和姓蕭的不是如此?能夠位列宰執的貴人,誰家沒有私城和頭下軍州?”
“私城?”
“就是放大的堡塢。”馬植道,“在南京道、中京道并不多,不過在上京道、西京道和東京道就多了。豪門大姓家家都私設城池,做大了就去求個頭下軍州的名號,算是自家世代的領地了。”
頭下軍州原來就是遼國豪強的私人領地!
“遼國不是建宮帳,析部族嗎?怎么還會出現那么多頭下軍州、私城和堡塢呢?”
馬植搖搖頭,“自是一邊建宮帳、析部族,一邊建頭下軍州和私城、堡塢了……這等事體要說清楚可不易。總之,如今的大遼國就是一片散沙罷了。”
其實也不難說清楚,建宮帳和析部族是用來對付舊部族的,而設頭下軍州和私城、堡塢的,則是新崛起的貴族豪強,當然也包括契丹皇族中的許多人。
所以遼國就是一邊搞中央集權,一邊在慢慢散架之中……
這個情況有點像漢朝,所謂“漢以強亡”也可以往遼身上套——如果把完顏女真看成遼國的組成部分的話,遼就是以強亡的。
而一旦完顏女真替代耶律契丹成為帝國的新主人,以“其興也勃”之勢把遼國的各種豪強整合在一起,產生的戰斗力根本不是北宋可以抵抗的。
這大宋的江山,看起來真的很危險啊!
從此時的燕京城(北京市房山區)到香山,大約有四十多里地。武好古等人騎馬走了一個多時辰,差不多就到了香山腳下。
香山武好古是很熟的……當然是九百多年后的香山,他在北京念書時常去那里寫生。什么碧云寺、精宜園、雙清別墅、玉華山莊,還有著名的香山紅葉等等的,他都不知去過多少次了。
不過現在,這些著名的景物統統都沒有。可見的,就是滿目的蒼翠和綿延的山勢了,以及一座位于香山南麓腳下的,正在建造的大寺廟了。
這座名為大寺廟在后世并不存在,看來是毀于戰火了。
武好古問馬植道:“二哥,那便是華嚴寺吧?”
“是的。”馬植笑道,“是某家那叔父挖空心思建起來的,他昔日在松山做縣令時還敢為運炭的松山民伕請命,被蕭吐渾那廝捉進牢里也不屈服。如今官做大了,卻是一心要討好皇帝和燕王,為了建筑這寺廟,也不知動用了多少玉河縣的民伕。”
“哦,”武好古問,“馬警巡還被契丹人捉進大牢?那是怎么放出來的?”
“據說是蕭吐渾覺得某家的叔父一心為了百姓,大為感動,才把他放了,還向朝廷推薦我叔父。”
武好古說:“那蕭吐渾是好官啊。”
蕭吐渾一個堂堂的中京留守,這可是遼國最大一級的官了!被個芝麻大的縣令給頂了——馬人望的縣令多半還是從蕭吐渾手里買的呢——居然不狂怒,還向上級推薦。大遼朝居然有這樣的好官,太叫人意外了。
“哪兒啊,”馬植壓低聲音道,“這事兒其實是今日要見的慕容先生一手安排的,還送了蕭吐渾那廝的婆娘六千兩白銀!”
馬植哼哼道:“要不然就憑一個頂撞上官再加沒有按時完成運炭入澤州的差事,我叔父的官就做到頭了。中京留守哪里還會說他愛民,還向上舉薦……想得美!”
好官不當易啊!武好古心想:看來做好官必須得有錢,還得能找到送錢的路子,哦,還要有一個有本事的師爺。
只有這樣才能一送一個準,才能飛黃騰達!
“這慕容先生還是有點本事的。”武好古點點頭,“二哥,要不你把慕容先生聘去做謀主吧。”
武好古并沒有想把慕容先生請回宋朝去幫自己,因為宋朝官場是他所不了解的。武好古必須要尋個宋朝本土的官場老狐貍……
“這事兒,”馬植笑了笑,“那就且看香山先生對蘇州安復軍節度使感不感興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