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圣君趙佶從殿后快步走出,身穿大紅色的天子常服,頭戴平腳幞頭,大搖大擺的就到了崇政殿里面了。和之前好多代病病歪歪的大宋官家相比,眼前這位天子看著就圣明啊。面色是白里透紅,身材魁梧健壯,而且相貌并不粗曠,非常符合宋人的審美觀念,算得上英俊瀟灑,唇角留了髭須,看上去顯得穩重。
而最讓群臣們感到放心的是這位少年天子從小就有福壽之名,身體好的都不像是老趙家的子孫了,從來不生病啊,據說光著膀子都能瞧見腱子肉!翰林醫官們都不怎么認識趙佶……
而且這位趙大圣君的生育能力也有保證,別看他才十八歲的年紀,已經是一兒一女的老爹了,這倆孩子也都是不生病的種,翰林醫官也沒見過他們。另外,趙大圣君的后宮里面還有倆妃子已經大了肚子,轉年就能生育了。所以滿朝大臣們都不擔心趙佶身后沒有繼承人的問題了,再說了,就趙佶的身子骨,估計大家伙也活不到他龍馭賓天的那一天了。
當然了,這位圣君是有好色之名的。這一點和他那個短命的哥哥和不長命的老爹差不多,哦,是青出于藍了。
不過,身體是好色的本錢啊,身體好的皇帝好色那是在為趙宋皇家添丁進口,身體不好的皇帝好色來好色去的,連個太子都沒有,那就是昏聵了。
在崇政殿內的宰執重臣們都對圣君都感到非常滿意的時候。那位文武雙全,才藝肯定超過唐太宗的趙大圣君,卻對這些宰執們有點不大滿意。
個個都是糟老頭子……首相韓忠彥就是個沒主張的家伙,每回都被次相曾布懟的啞口無言。次相曾布就是個刺頭,說話一點都不和氣,聽著都像在教訓人。知樞密院事安燾是個老糊涂,居然主張放棄湟州和鄯州。同知樞密院事的章楶倒是頭腦清醒,雖然是章惇那個大奸賊的哥哥,但也是可用的,只是這身體看上去很弱啊,站在那里都搖搖晃晃的,不會暈倒在崇政殿上吧?還有那個禮部尚書李南公,八十一也不知道是八十二了,還不肯致仕,而且還想要當副相……非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嗎?
圣君趙佶嘆了口氣,對遠處的小黃門道:“給殿中諸卿皆賜座。”
因為老臣太多,趙佶幾乎每天都要給崇政殿中的臣子們賜座。在崇政殿中伺候的御藥院的宦官(因為宋朝的皇帝們身體普遍不好,所以就讓御藥院的宦官在崇政殿值班,好及時搶救,不過趙佶是用不著他們的)早有準備,手腳麻利的搬來了杌子擱在了大臣們背后。
大臣們稱謝之后,紛紛落座,崇政殿召對議事就正式開始了。
這段時間新舊兩黨爭吵的重點就是樞密院兵學司的裁撤和保留。這事兒看起來不大,不過就是500個青年軍官的前途。可是背后牽涉到的,卻是中樞掌兵、基層軍官的產生和編練新軍這三件可能打破大宋中央權力平衡的大事兒了。
已經當了一段時間圣君的趙佶當然知道大宋官家的權力,是建立在科舉出身的文官,投胎投出來的將門,還有西北邊軍三者平衡制約的基礎上的。
而樞密院兵學司似乎就是掌握中樞的文官和西北邊軍的將門合作,準備一腳踢開那幫開國將門資本家的節奏啊!
開封府的將門資本家們是不能打,這個誰都知道的。可是他們忠心啊,而且用著也放心。真把他們踢開了,換上一群西北來的將門,圣君趙佶能睡得著?
可是那些開封將門的戰斗力也的確是個問題……趙佶還等著做圣君呢!
“諸卿,今日朕又收到了左正言的奏章,言及樞密院兵學司有違祖宗家法,必須盡快裁撤。還說知兵學司事慕容忘憂是章惇的私人,是在替章惇訓練私兵。你們怎么看啊?”
聽到趙佶的問話,殿中的重臣們就忍不住皺眉頭,這是任伯雨的上奏。雖然沒有直指章惇圖謀不軌,但還是捎上了“私兵”的罪名。
“私兵”在宋朝并不是絕對不允許的,將門就可以養一點,要不然上了戰場身邊連個心腹跟班都沒有也不行啊!但是宰相養私兵就是犯忌了!
另外,“私兵”也是分檔次的。保甲的保丁其實也可以往私兵上聯系,但那是允許的。因為保丁不能裝備鎧甲軍械,只能擁有少量的紙甲和威力較小的“民用武器”,對朝廷的統治不構成威脅。
可是樞密院兵學司里面集中的都是精銳,大部分是西軍的低級武官,是上過戰場殺過西賊的主兒!而且他們是堂堂官軍,擁有的裝備是不受限制的。這些人如果成為章惇的心腹私兵,在關鍵時刻暗入京師,那就可以發動政變,廢立君王了。
如果元符三年正月十三日時,章惇手里有幾百甲士,那現在坐在崇政殿上的可就不是圣君趙佶了……
“兵學司的設立,乃是紹圣、元符年以來對國家最有利的施政,目的是用學校培養帶兵的將官,同時為行軍打仗制訂法度章程。臣接任樞密使后仔細審查過兵學司所制訂的各種育將、練兵的章程辦法,每每有豁然開朗的感覺。臣以為可以對兵學司進行改進,但是不應該放棄以學校育將,用法度練兵的辦法,更不應該把兵學司看成誰的私兵。”
雖然新任的樞密使安燾和章惇關系很糟糕,對于紹圣、元符以來的新政也多有批評,但是在兵學司的問題上,他還是毫不猶豫站在了章惇的背后。
實際上用學校培養將官是王安石新政的一部分,王安石的辦法是恢復慶歷年間曾經開辦了三個月的武學。不過王安石不懂軍事,結果把武學辦成了“武舉補習班”,基本上是失敗的。
而慕容忘憂和趙鐘哥是真懂行的,武好古又想出了學生教老師的辦法,讓西軍一線的青年軍官入學,貢獻他們的軍事經驗。所以慕容忘憂僅僅用了一年半時間,就制訂出了一整套適用于“部”和“隊”的裝備、訓練、作戰和指揮辦法,以及部將、隊正兩級軍事指揮官的培養方法。
當然了,現在制訂出來的僅僅是步軍的辦法,騎兵怎么搞還沒想好。
但是這樣的成績還是令人矚目的!
“陛下,國家已經有了武學,可以教養軍官,何必再開設樞密院兵學司?如果兵學司的法度章程是好的,讓武學采用就是了,如果慕容忘憂的確有能力,就讓他做國子監司業兼太學博士吧。讓樞密院管轄兵學司,終究是不妥當的。”安燾既然主張保留兵學司,韓忠彥自然要主張廢除兵學司。盡管他也知道兵學司的工作是有效的,但是大宋自有國情如此,是向來喜歡分權相攪的。將培育將領的工作交給相對獨立的國子監體系,總歸是比較讓人放心的。
韓忠彥說得似乎有理,趙佶又轉頭看向曾布。
曾布反駁道:“武學自熙寧年間重開以來,從未出過善戰之軍將,甚至沒有幾人從軍。究其原因,就是國子監本身不涉及軍事,所用之博士、教諭于用兵取勝之道皆為外行,如何教養軍學之人才?”
“國子監的博士、教諭不懂軍事,樞密院的文官就懂得帶兵了?現在主管兵學司的慕容忘憂、趙鐘哥二員皆是南來的遼人,世代將門出身,并不是真正的文人。用他們主管兵學司并不是以文御武之道,如果將兵學司交給三衙管軍負責,由我朝的良將主管,豈不是更好?”
還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趙佶聽得頭都有點大了。而且他還知道有理的辦法都不合祖宗家法,把兵學司交給樞密院是讓中樞直接執掌精兵。把兵學司交給三衙管軍,用武將做老師,就不是以文御武了——這就等于把部分選將之權給了武將,容易在軍中形成師生依附關系。
而合乎祖宗家法的路線,就是讓根本不會打仗只會畫陣圖的文官去教別人打仗……
趙佶嘆了口氣:“兵學司的廢留,容后再議,現在就讀兵學司的500生員,應該如何安排?”
“應該讓他們完成學業,”知樞密院事安燾說,“然后派遣去河北禁軍擔任訓練官。”
這是用西軍的小將搶開封將門的飯碗!
趙佶眉頭大皺,因為他又遇到了一個看似無解的難題!在西夏的亂子鬧起來之前,西北禁軍的官職大部分也是由開封將門的人去擔當的。
現在西軍已經自成體系,一批在宋夏戰爭中崛起的西北當地武將家族占據了西北禁軍的大部分官職,擠掉了開封將門。雙方的關系如何,用腳后跟也能想明白了。
如果再讓西北將門入侵到原本屬于開封將門的河北禁軍里面,兩邊恐怕斗爭得就更兇了!
“陛下,”首相韓忠彥這時已經開口說話了,“臣以為,兵學司中的500生員,是難得的騎將,類似于唐太宗的玄甲騎兵,朝廷應該保持這支難得的騎兵,而不是將他們用于訓練步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