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之,你可知道康先生?”
紀奎接著又提及了康梁。
“康先生……康梁?”紀憶還真聽說過,他在交趾的時候還在報紙上看過康梁的文章,“那個天天嚷嚷要廢科舉,興學堂的狂生?”
“對,就是他!”紀奎壓低聲音道,“現在京東商市這邊的新學士,都推崇康梁!如果朝廷肯用康梁的辦法,那么大家還愿意擁護朝廷。要不然……學周國也挺好的!”
紀憶翻了翻眼皮,頓時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不是感覺,而是現在真的是有點山雨欲來了!
今年已經是政和六年,西元1116年了。云臺學宮可是十七年前開張的。十七年啊,至少有十四屆畢業生走上了歷史舞臺。而且紀憶自己又開辦了格致書院和上海文理書院,趙佶又辦了青城書院和武學學堂,在紀憶接管海路市舶制置司的時候又拿到半個海軍學堂,開了一個海州船政學堂,還和武好古合辦了一個海州冶金學堂。
在京東商市、上海商市、泉州商市、明州商市、廣州商市和南洋星州還陸續開辦了許多新式書院(小學)。
另外,紀憶一下西洋的時候還帶回許多西方哲學書籍,還帶來了一批西方學者。在這些書籍和學者的幫助下,更是誕生了一個可以和實證派、天理派、理學等儒家派別分庭抗禮的儒家理性派。
這一切因素疊加在一起,所起到的作用幾乎趕得上歷史上歐洲的文藝復興運動了。
而宋朝又是一個在思想上比較寬松的時代,根本沒有類似異端裁判所這樣的強力機關來保證人們的思想正確。
所以在東南沿海商市之中,人心已經發生了變化!
如果沒有紀奎搞出來的“錢引危機”,這批新式學堂的畢業生可以在工商業中賺到大錢,也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可偏偏一場大蕭條突然降臨!
找不到好工作,賺不到錢的,甚至家里面的買賣破了產的新學學士就開始鬧別扭了。他們看見科舉出身的士大夫高高在上,掌握國家,心里面就特別不痛快。
好像他們現在的不如意,都是叫這幫科舉出身的進士官給害得…….
所以這幾個月,新學學士最集中的京東商市就開始不穩了!
報紙上面經常出現呼應康梁的文章,觀點非常激進,在一些私下的集會中,甚至有人喊出了“以周為師,東南為公”的口號。
“這是造反啊!”
紀憶聽了堂兄的話,額頭上冷汗都出來了。
“不,不,不是造反。”紀奎用力搖晃著腦袋,“這是革命!革命知道嗎?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
“那還不是造反!”紀憶揮了揮手,咬著牙道,“要殺頭的!”
“不怕!”紀奎一擺手,“海軍軍港里面的艦隊水軍都是咱們的人。云臺學宮、格致書院、船政學堂、冶金學堂中的學生都有兩下子。京東鐵坊里面還存著不少兵器……實在不行,咱還可以向周國求援,就不信武好古會不要京東商市!”
“胡鬧!胡鬧!別說了……”紀憶都快被自己這個堂兄的話嚇死了。
太胡來了,造反這種事情是商人干得了的?武好古能成事是因為他手下不僅有商人,還有一批授田騎士和騎士學院的軍官……不對,京東商市這里也有船政學堂的水軍軍官啊!
船政學堂出身的水軍軍官幾乎都是東南諸商市的海商家族出身,而且都把家安在京東、上海等商市中。對于大宋朝廷的感情是非常淡薄的——這種情況的背后,其實就是古代中國在發展方向上的兩難。定都中原或者關中的王朝必定會忽視海軍,如果他們積極發展海軍,則會形成一個和中央王朝離心離德的軍事集團。
反之,在在江寧、杭州等沿海城市定都的王朝,則難免偏安。通常會面對來自中原的巨大壓力,一樣無力向大海擴張。
唯一的例外就是歷史上的明初,所以中國古代最大規模的官方海洋活動,就發生在那時。
而武好古締造的大周共和國則有點特殊,這是一個建都于天津海口的北方割據政權。北方政權相對中原擁有天然的武力優勢!而且周國國土包括了遼東、朝鮮半島,也就不得不依賴渤海、東海(黃海)的海運維持國家各部分的聯絡。
另外,大周共和國又以工商為立國的經濟基礎,而工商業又必須依賴低成本的運輸。由于內河運輸的通道被宋朝掌握,周國工商業也就不得不依賴海洋同大宋沿海地區、日本、南洋進行貿易了。
可是在大周共和國的刺激下走向海洋的大宋王朝,卻沒有辦法和大周一樣,做到海陸完美融合——其實大周的融合也是有代價的,就是放棄了迅速統一中國這個誘人的目標。
而在大宋,東南沿海的工商資本——海軍集團,已經和中原、西北的士大夫集團離心離德了。
紀憶惡狠狠瞪了自己的堂兄一眼:“不許再想這些了,我這次入朝,十有七八要宣麻。到時候自然會實行新政,重振朝綱。新學士子都能有機會報效朝廷!”
在到達京東商市前,紀憶對未來的路線并不確定。
但是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必須要強力推動新政了。
否則,東南諸商市的形勢會越來越亂!搞不好真的鬧起革命……
“真的能宣麻?”紀奎問著話,眉頭卻皺了起來,“只是如今的相公不好當啊!”
“總會有辦法的!”紀憶說,“對了,周國的銀行券是怎么回事?和我說說。”
要搞新政當然離不開錢了!而要彌合中原和沿海的裂痕,自然也得靠撒錢。
“有個章程,現在已經拿到了。”紀奎說著,就去書架上取來了一疊公文,雙手遞給紀憶。
紀憶接過來后也不看,而是問紀奎道:“說說重點。”
“哦,就是賬目經過大周銀行審核,并一次向大周銀行性繳納100萬銀兩幣或等值金銀的保證金,就可以一次性無息從大周銀行貸出500萬兩幣面值的銀行券。
這500萬兩銀行券是由大周銀行負責印刷,以商辦銀行的名義對外發行的。所以不必向大周銀行付息,但只能用于放貸、購買債券和換取金銀銅錢。
并且該商辦銀行還有義務履行本行所發出之銀行券的兌付責任,因此須自行備足兌付保證金。只有在發生擠兌的情況下,大周銀行才會進行干預……”
這個銀行券發行辦法,是大周銀行和執政府、元老院反復討論研究后才完成制定的。而武好古也提供了不少寶貴的意見。
根據這個辦法,銀行券實際上擁有雙重信用擔保,一重來源于商辦銀行;另一重則來源于大周銀行。
銀行券既是商辦銀行所發行的可兌付紙幣,又是大周銀行存入(借給)商辦銀行的貨幣。如果商辦銀行無力承擔兌付義務,大周銀行還可以進行接管。
另外,大周銀行還會監督商辦銀行的資金流向,以確保它們不會將這批紙幣用于高風險的自營投資項目之上。
而這筆紙幣真正的作用,除了方便市場流通,就是增加市場的流動性——即便考慮到商辦銀行的自備兌付保證金,這批紙幣也將商辦銀行的資金擴大了大約兩倍。這可是基礎貨幣!如果乘數效應大于一,市場的流動性將會更加充裕。
“憶之,如果東南可以自成一國,咱們的京東銀行也有足夠的資本發行銀行券,到時候就……”紀奎說完銀行券的事兒,話鋒一轉,又扯上分裂國家的事兒了。
因為在錢引風波和開封府的地產生意中獲取了巨額利潤,現在的平江紀家已經有點美第奇家族的意思了——實際上他們比美第奇家族鼎盛時期更加富有。京東銀行的總資本已經高達數千萬緡!如果能夠發行銀行券,那就足夠支撐起兩億的信用貨幣,再加上乘數效應,簡直可以敵國了。
在紀奎看來,如此巨大的財富,已經足夠讓紀家成為東南諸商市的支配者。
而且紀家不是普通奸商家族,而是個海盜商人家族,又擁有摩尼教,在宋朝的海軍中勢力很大。完全可以割據一方!
另外,也只有建立一個紀家的共和國,才能把京東銀行擁有的資本力量解放出來。
否則,沒有國家和軍隊支持的京東銀行,是無論如何競爭不過擁有國家和軍隊的大周銀行、天津銀行的。
哦,這個問題不僅是京東銀行的問題,還是整個東南工商利益集團面臨的問題。
他們的錢絕對不比天津豪商少,在手工業和海外貿易上也不比天津工商業弱小。甚至充斥東南海商子弟的宋朝海軍的力量也不比大周海軍弱到哪里去。
可是天津豪商是大周共和國的股東,有很大的話語權,可以影響大周的國策,可以讓大周的軍事力量為資本開疆辟土。
而宋朝東南的工商業只是開封的奴仆,是一頭頭隨時可以宰殺的肥豬——只是這群肥豬現在擁有了資本的力量和海洋的力量,又有了周國這個榜樣,有點不甘心當豬了。
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