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碼頭,一行商賈打扮的人站在堤街上,看著高高掛在一排木桿上的人頭。一個挎著直刀,穿著戎裝,操著相州口音的漢子站在這排掛著人頭的木桿下面,扯著嗓子喉道:“看到沒有?這就是反對太上皇的下場!誰敢反對太上皇清查田畝,統統殺無赦!”
碼頭上還有不少過路的民人客商,看見人頭和兇神一般的相州兵,一個個都唉聲嘆氣,沒有人敢多說一句。
一行商賈的首領,正是從關中東下的陳遘,看著眼前的場面,眉頭微皺,也是一言不發。
他在關中轉了一圈,看到的都是強取民田的暴政,比起暴周有過之而無不及。于是就尋到了那位在咸陽大魏村抗爭中無端送了性命的王秀才的兒子,一同出武關,走商洛古道往襄陽而去。
現在才近年關,他就已經到了樊城,正準備渡漢水入襄陽,不想卻在碼頭上看見了人頭滾滾的場面。
還沒等他打聽,就有看守人頭的相州大兵現場講解了。
這些被砍了腦殼的,當然是江漢一帶的“宗賊”。說是“賊”,其實就是一些為了保衛自家土地和太上皇的相州兵打起來的土財主。他們當然打不過岳飛了,岳飛多厲害啊!
從宣和六年十月到現在,江漢平原上發生的各種民變,全都被岳家軍干凈利落的鎮壓了!
在領教了太上皇的刀子之利后,有不少識時務的荊楚大族已經選擇了屈服,或是交出土地(交出的是隱田),換取了荊湖南路的“封地”,或是安排大批子弟從軍成為趙佶的府兵。
當然了,趙佶在江漢實行的“土改”并沒有關中那么劇烈。因為趙佶手中等待土地的軍戶不過七萬,有個1000萬畝就足夠安置了。
所以江漢這邊,原則上只對隱沒田產下手。而且還給愿意配合的強宗大族一點好處——荊湖南路的領地。
“義父,咱們不去襄陽了?”
登上了順流而下的客舟,跟在陳遘身邊的一個少年低聲問了一句。
這少年年紀不大只有13歲,可是長得卻出奇的魁梧結實,濃眉大眼炯炯有神,一張國字臉總是沉著,似乎憋著一股怨氣。
他就是王秀才的兒子王中孚,字允卿。
他父親被捕拿的時候,他正在咸陽的書院里面讀書,所以逃過一劫。后來躲在原先的客戶家中,直到被陳遘尋到。
陳遘發現這個孩子允文允武,不僅熟讀儒家的經典,寫得一筆好字,而且小小年紀就武藝超群。馬上馬下的功夫都堪稱一流,還特別善于擊劍。于是就將其收為義子,帶在身邊了。
“不去襄陽了。”陳遘捋著胡須,“先去永州義父的家鄉,然后再去江南。也許江南會好一點吧?”
“江南真的會好嗎?”少年王中孚表示懷疑。
也許不會吧!盤踞江南的東宋本就是和暴周雷同的工商之國。奸相紀憶背后的理性派的大本營也在江南。
趙楷顯然是靠著理性派和東南諸商市支持才上臺的。這樣一個商人政權,怎么可能優待士大夫?
“且去看看吧。”陳遘嘆了一聲,“實在不行,咱們還可以避禍交趾……交趾國總是桃源吧?”
“交趾國?”王中孚搖搖頭,“真的要去交趾國嗎?”
“且行且看吧!”
時光如梭,轉眼已到大宋靖康元年的元月。
因為趙桓比歷史上早了一年登基。所以靖康年號也提前一年出現了。宣和沒有了七年,西元的1125年就變成了靖康元年。
不過靖康之恥大約不會發生了!
因為在宣和、靖康年間金兵兩次伐宋的總帥,靖康之恥的制造者完顏斜也,這個時候正帶著金國賀正旦使團,老老實實的在樸素簡陋的長安皇宮的東華門外,等著向大宋官家趙桓行萬歲舞蹈大禮。
至于金兵南下把趙桓抓去北國做囚俘云云的,斜也是做夢也不敢想的。
他的金國現在東有暴周,西有暴涼,北有暴奚,全靠著向南面的西宋稱臣才能茍延殘喘。
南下滅宋?憑什么?
西宋雖然打不過暴周,但是在宋周之戰中人家也堅持了年余,在周國動員出百萬大軍后才將之擊敗的。
即使敗了,中原戰場上西宋還牢牢守著洛陽和南陽兩大堡壘!
而且退到關中的宋軍,看上去仍然非常彪悍,而且士氣高昂,根本不像會馬上亡國的樣子。
另外,大金國還得到消息,西涼章理和靈州高堯康都向長安方面表示了恭順。
章理派出自己的長子章琮入朝,高堯康則親自入朝。而且章、高兩方面還向西宋朝廷貢馬5000匹。
這已經說明一點問題了!
章、高兩家都是知宋的,如果西宋真的弱,他們絕對會趁亂咬上一口。
現在那么恭順,只能說明西宋不可欺!
所以完顏吳乞買咬咬牙,也拿出5000匹好馬讓斜也帶著到長安,獻給西宋朝廷。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雄壯的軍歌聲從東華門廣場旁邊的一所軍營里傳了出來。然后就是大隊大隊身披鐵衣的戰士,排著整齊的縱隊,浩蕩而來。
這是為賀正旦的使臣和從陜西、朔方、河東(河東還有不少地區忠于西宋)、中原、四川等地入朝探聽風向的官員們舉行的閱兵式。
完顏斜也連忙睜大眼珠子,仔細觀察了起來。
這隊鐵衣兵還是很有看點的!
首先他們身上的鐵甲就不簡單,首次使用了整片的前掩心,也就是整片的板甲——這批板甲是趙鼎、宗穎抵達徐州后,從利國監的鐵廠里搜羅來的。同一批工匠一起押往關中。因為出發的時間較早,也沒有遇上發大水,所以就安全抵達了。
其次是他們扛著的火繩槍看著也很唬人!這些火繩槍都是周國的共和八年式火繩槍的山寨品。是照著在戰場上繳獲的火繩槍仿造的——火繩槍當然不可能一支也不丟了。特別是在河北戰役后期,雙方的軍隊在廣闊的戰場上頻繁交戰,還不時發生長途追逐戰。期間宋軍也不是百戰百敗,也打過不少出色的伏擊戰。因此可以繳獲到最新式的火繩槍。
西宋這邊有從利國監帶來的良匠,也有青城學宮出身的都料,而且還有利國監出品的上等鐵料,有了樣品自然可以很快仿造出來。
而且這批火槍的質量還相當不錯!它們可是由新軍軍官監制的,現在又是戰時,當然不可能打造出一開火就炸膛的破爛。
而第三個看點,則是這群慷慨歌唱的大宋新軍將士的高昂士氣。剛剛輸掉了大半個中原的軍隊能有這樣的士氣,當然是有原因的。
因為關中的復古變法進展順利!他們這些人都已經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土地,一人至少200畝!
現在都是地主惡霸了!當然是超級兇惡的!
所以輸掉大半個中原的不是他們,而是大宋朝廷,他們失去的只有貧窮……得到的卻是整個西宋。
在關中、漢中的復古均田推行的同時,趙桓迫于新軍軍官的壓力,不得已批準了“現役武官調兵統軍制”!樞密院和兵部已經完全落入了新軍軍官之手。
西宋終于進入了軍裝閃閃發亮的時代了!
“陛下,士氣高昂,軍心可用啊!”
東華門城樓上,正嗡聲嗡氣的和趙桓說話的,是新任的同知樞密院事曲端。
“的確可用……”趙桓應付著這個跋扈囂張的武將。
曲端道:“既然可用,不如找個對手試試鋒芒吧!”
“哦?要打誰啊?”趙桓來了點興趣。
曲端一揚手,指著東華門城樓下面的金國使團道:“先打金國!”
是啊,靖康年啊!不打金國還能打誰?
“為何要打金國?”翰林學士承旨秦檜在旁發問,“金人何罪之有?”
秦檜嘛……
“呵呵,”曲端道,“莫須有吧!”
“怎能因為莫須有而開釁金國?”禮部尚書張浚插話道,“金國乃是我朝的藩屬,怎可無罪討伐?”
兵部尚書田師中道:“金人怎會無罪?他們趁著朝廷與東賊大戰,在朔方搶了不少地盤。依附金人的阻卜部落的牧場都快逼近統萬城了!如此無禮難道不該討伐嗎?而且西涼章理,靈州高堯康,荊楚的太上,都在注視朝廷。如果朝廷不能示之威武,又如何震懾四方?”
道理說得一套一套,其實就是忙完土改的軍官們想要立功了。
看看周邊,周國是打不過的!
荊楚的太上皇也不好打,襄陽堅城難克,而且太上皇麾下的軍隊也是新軍,說起來和關中新軍還是同袍,怎么能兵戎相見?
至于東宋的軍隊倒是不知恥的水軍……但是他們太遠,夠不著。
而西涼國又太大,一口吞不下。
所以想來想去,只有金國最好欺負了——真是可憐啊!面對走上封建道路的西宋,堂堂的大金國居然成了最好欺負的對象,讓一幫“靖康參謀”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要討伐。
真是天理那個昭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