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三年九月初八。
相州,洹水。
夜色已經籠罩在洹水戰陣之上。無數熊熊燃燒的火炬堆疊在戰場上,火光搖曳,映照著洹水南岸大大小小的堡寨壁塢。
喊殺聲在這個夜晚中四下回蕩,撞擊在這些草草修筑的堡壘上又四濺開來,給這個血腥的夜晚,添增了無數的殺氣!
遼軍軍馬,這個時候已經控制了幾處可以涉渡的淺灘,大隊大隊的四捷軍步軍就從這些淺灘過來洹水,馬上投入了對淺灘附近幾處堡壘的攻擊。死傷的士卒,也流水一般的抬了下來。
相州團練軍修筑堡壘的本事是不能和鐘傅麾下的正規軍相比的,他們也沒有趙佶親筆繪制的《步步為營圖》,負責修筑這些營寨的宗澤也是個能干的外行。所以也沒有對壕溝的深度、營墻的高度和厚度、防備馬軍的籬笆提出嚴格的要求。
所以這些營寨的防御能力也不怎么強,也用不著什么大型器械,直接讓四捷軍的戰兵扛著梯子,舉著盾牌往上沖就是了。
不過堡壘似乎總能讓宋人得到戰斗力加成。哪怕這些堡壘實在不怎么堅固,進攻的四捷軍戰兵和用弓箭掩護進攻的契丹宮分軍戰兵,還是出現了不少傷亡。
而給他們造成傷亡的,主要是一種設計非常精巧,使用起來又非常方便,而且精確程度很高的弩機。因為使用了低成本的材料打造弩臂,所以這種弩機的有效射程并不遠。對于披甲目標僅僅在五十步內有效,如果對方披著鐵甲,那就得在三十步能射出箭鏃,才能有較大的概率貫穿。
但就是這種有效射程只能算是普通的武器,在今天下午的戰斗中,給進攻的遼兵造成了可怕的傷亡。因為這種大量生產的廉價弩機數量極多,每個營寨里面都配備了超過600只這樣的界河弩,哦,現在叫天津弩了。
如果在規定的距離內開火,一次齊射就能殺傷差不多兩百人!而且這種強弩所使用的箭鏃也都是天津制造的,箭頭非常堅硬,還在武好古的要求下打造成了三面樋狀,也就是所謂的“三棱刺”的形狀!在射入人體后可以開出一個大體上是方形的窟窿,很難止血和愈合,停止作用也很強。
如果身上插幾支扁形的箭鏃,只要刺入不深,傷口會自動收縮,起到止血的作用。所以士兵依舊可以在不拔掉箭鏃的情況下保持一定的戰斗力。但是身上插幾根三面開刃的箭鏃,那可就夠受了!因為傷口無法擠壓止血,在人體活動的過程中,三面刀刃還會造成新的傷害。所以被三棱箭鏃射中,最好還是趕緊退回去求醫,要不然很容易傷重身亡的!
在大量天津弩的加持下,白天的戰斗中,這幾個不大堅固的營寨前的壕溝,就成了無數遼人死士的傷心地。沖了不知多少次,都沒有能攻破營壘。
不過當戰斗持續到夜間,苦戰了一個下午的相州團練終于支持不住了。在下午的戰斗中,他們的損失也不小啊!他們有天津弩,遼人也有頑羊角弓!雖然在殺傷力上,天津弩完爆頑羊角弓,但是在射速上可就差得太遠了。而且的遼人的弓箭手數落還多!差不多就是相州團練射出一支箭鏃,就得挨上十支遼人的羽箭。
如果這些相州團練都披著鐵甲,倒也不怕什么。可他們偏偏只有防御能力相當有限的紙甲和皮盔,所以在遼人的箭雨之下,傷亡也相當不小。
而且在天亮的時候,守寨的團練被帶隊的相州小土豪逼著,不敢逃走——相州團練軍都是師生、父子、兄弟、主客的關系,在初興的時候還是很有控制力的。可是到了夜晚,黑燈瞎火的看不清楚,控制力自然就下降了。
其中一個堡壘終于被遼人攻破了。火光之下,黑色的遼人甲士,如洪流一般從一處坍塌的堡壘圍墻缺口處涌了進去。原本依著胸墻放箭的相州團練,在這一刻頓時就崩潰了,根本沒有勇氣和兇神惡煞一樣的遼兵肉搏,丟了武器和旗號,撒開腳丫子就往后狂奔而去了……
這個時候,宗澤在布防上的一巨大的漏洞出現了。因為沒有經驗,也沒受過正經的軍事教育。所以他沒有在敵人有可能突破的地點修筑多層次的防御體系,而是平均分布了兵力。也就是說,在遼軍的突破口(淺灘)附近,只有一座堡壘,而且也沒有特別加強。堡壘被攻破,整條洹水防線,也就完全崩塌了。
所以在這個夜晚,剛剛組建起來的相州團練軍,遭遇了他們的第一次慘敗。
根據親歷者岳和后來的回憶,當日親臨前線督戰的韓肖胄和宗澤,發現防線被突破,都表現的相當驚慌,匆忙下令撤退,全軍狂奔著逃往相州城,一路上到處都是丟棄的兵器、甲胄和輜重!還有不少相軍團練干脆開了小差!
出陣時人數多達兩萬的團練軍,跑回相州時計點人數,所剩不足六千!感到有負皇恩的韓肖胄甚至在相州士紳官員面前上演了一出投水盡忠的好戲,最后在一群韓家門生的阻攔下,決定暫時不死,然后還寫了奏章給趙佶,表示要收拾人馬,與賊再戰……
而再戰的結果,當然是再一次失敗了!
不過失敗是成功之母,韓肖胄和宗澤都是不怕失敗的主兒,而且也有足夠的本錢可以輸,所以他們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存天理,滅邪魔!存天理,滅邪魔……”
催命一般的口號聲,再一次在大遼知奚王府事,南京道都統軍蕭遐買的耳邊響起!
燕京城東,漷河兩岸,一場大戰,也正在宋遼兩軍間展開。不過和洹水之戰的宋守遼攻不同。這場漷河之戰是一場宋軍發動的圍點打援之戰。被圍的點是漷河南岸的漷陰縣城。
在九月到來前,宋軍在析津府城周遭的行動都非常克制,就是挖壕筑壘,將析津府城團團包圍。對于遼軍兵分兩路,向析津府城步步逼近的行動,根本視而不見。
可是一入九月,宋軍的風格突然大變,開始在析津府周圍大大出手。幾天之內就拔掉了析津府城東的天柱莊、望京臺、孫侯館和潞縣縣城等據點,然后又在九月四日包圍了由耶律控里骨的侄子耶律訛里率軍守備的漷陰縣城。
這下耶律控里骨和蕭遐買都不能坐視不救了。只得動員了萬余奚軍和萬余玉田韓家的族兵,在兩千文忠王府的騎兵支援下,往救漷陰。結果在涉渡漷河時,遭遇了早就等候在那里的趙鐘哥指揮的四將新軍的攻擊。
由于奚王六部的民眾主要是農民,所以奚軍是以重步兵為主的。而玉田韓家的族兵,主要也是披甲步兵。而且遭到攻擊的蕭遐買立即命令部隊依河列陣,所以沒有給宋軍鐵騎太多的機會,只是負責掩護奚軍和韓家步兵的兩千文忠王府騎兵被擊潰。
剩下的戰斗,就在雙方的重步兵之間展開了!
被趙鐘哥派上戰場的三將天津府新軍(就是原來的河北宣撫司直轄四將之三)都是新組建的部隊。軍官都是職業化的,訓練和裝備也都是最好的,但畢竟沒有經過多少戰火的磨練。
真正的兩軍列陣廝殺,這還是頭一回呢!
雙方的交戰從九月初八的白天開始,奚王府兵和韓家族兵死守著一處河灣。用馬車和鹿砦封鎖了唯一的陸上通道。而趙鐘哥也沒有選擇從陸路進攻,而是命令部隊涉水進攻,從西、南、北三面,輪番進行攻擊。同時,還架起了幾十臺弩炮,不停發射爆裂箭,掩護自家的弩手靠近敵方發射箭鏃。
整個白天,雙方的箭矢弩箭,就在空氣中密集交織,仿佛沒有竭盡的時候。這是密集的弓箭和殺傷力十足的弩箭之間的較量!同時也是對雙方射手體力的考驗。
而當夜色降臨的時候,苦戰了一個白天的奚王府兵和韓家族兵已經遭受了相當大的傷亡。河灣陣地的中央,已經變成了垂死的傷兵集中之地。到處都是哀嚎,到處都彌漫著血腥和血肉被燒焦的味道——用燒紅的烙鐵將三棱箭簇制造的可怕傷口燒糊,大概是唯一的止血方法了!
不過比三箭鏃更可怕的宋軍新軍的長槍突擊,也隨著夜色的降臨而開始了!水的阻力減少了一些宋軍長槍兵的沖擊力,但是在爆裂火箭轟擊下的遼軍仍然很難擋住這樣的攻勢。僅僅是幾輪撲擊,就讓遼軍陣前堆滿了尸體,血水流入了漷河,將一大段的河面都染成了紅色。
聽著宋軍一陣響似一陣的瘋狂呼喊,看著月色下泛著寒光的盔甲叢林向自己碾壓而來。蕭遐買感到的只有恐懼!從各部各營報告上來的情況看,自己的兵士已經力竭,而且傷亡慘重,到了崩潰的邊緣。而敵人的攻勢卻一輪勝過一輪。
這說明,宋軍在今日的激戰中并沒有蒙受太大的傷亡,而且他們還有充足的體能,可以支撐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