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說走即走,絲毫沒有半分猶豫。
而今,經歷過新政之后,言官清流已是折損慘重。
正因為如此,只要皇帝的行為,沒有過于侵擾百姓,倒也不懼有人說三道四。
宦官奉旨,至各部請各部派人隨扈。
這倒是讓不少人,生出了興趣。
那西山就是一個法外之地,天知道里頭發生了什么。
不少人,都想看看皇孫的近況。
當然,也有不少人想看笑話。
現在新政折騰的要人命啊。
自歐陽志任吏部尚書以來,這新政更隱有擴大化的趨勢,此次選吏為官,便是如此。
對此,反對者不少,可是站出來直言反對的,卻是不多。
大家都在冷眼旁觀,就等有個笑話出來。
一下子,上百者選出來的大臣便啟程,至大明門接駕,而后,浩浩蕩蕩的隊伍朝西山而去。
弘治皇帝坐在馬車里,行至半途,突然想起了方才和歐陽志關于選吏為官的奏對來,便吩咐車旁的蕭敬道:“歐陽卿家隨駕了沒有。”
蕭敬笑吟吟的道:“陛下,歐陽部堂在吏部忙碌,吏部這邊,委派的乃是吏部左侍郎焦芳來了。”
焦芳……
弘治皇帝皺眉。
這個人,他有一些印象。
早在成化年間的時候,大學士萬安覺得焦芳不學無術,于是,對左右人說:“不學如芳,亦學士乎”。
當時的焦芳,不過是翰林院的編修,地位十分卑微,這意思是,連焦芳這樣的人,如此不學無術,竟也可以在翰林為官。
大學士萬安,是萬貴妃的人,權傾一時。
可是這位焦編修,聽了內閣大學士萬安的話,大怒。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自是忍氣吞聲,畢竟一個是內閣大學士,一個只是小小的翰林編修。
可焦芳卻是二話不說,卻也沒有和萬安硬碰硬,而是瞅準了萬安的心腹彭華,四處對人說:“這一定是彭華在背后算計我,我如果當不上學士,就在長安道上把彭華給刺殺了。”
彭華畢竟是個斯文人,遇到這么個‘好漢’,大抵心里也是一句臥槽,躺著也中槍,他膽子小,聽后非常害怕,連忙將此信傳給大學士萬安。
萬安最終不得不進焦芳為講學士。
此后焦芳隔三岔五,就給彭華這些人找茬,畢竟已經證明了萬安,彭華這批人,雖是位高權重,卻都是軟柿子,既然是軟柿子,還不捏死你們?
就這般,在那紙糊內閣,泥塑尚書的成化朝,焦芳居然混的風生水起。
等到弘治皇帝登基,一改成化朝的風氣,開始對于成化皇帝和萬貴妃所任用的萬安,彭華等人進行清算,這掐指一算,臥槽,這反萬安等萬貴妃集團的主力,不是劉健,不是李東陽,居然是焦芳這么個家伙。
憑著這個江湖地位和資歷,公報私仇的焦芳繼續平步青云。
可弘治皇帝對他的印象很好。
焦芳在新政方面,大抵是從來沒有說過什么壞話的,事實上,只要給他官做,他誰的壞話都不說,何況,他在新城,早就置辦了數十畝的華宅。
弘治皇帝聽到焦芳二字,不禁詫異,竟是連連感慨起來。
“此人,朕許久不曾關注,不曾料想,他已是吏部左侍郎了。”
“陛下您忘了。”蕭敬微笑:“那是弘治十七年,廷議推舉的。”
弘治皇帝頷首,隨即便看著蕭敬失笑著搖頭:“朕年紀大了,越來越健忘了,此卿為人耿直,公忠體國,定能為朕分憂。”
蕭敬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不置可否,到了禮部左侍郎這樣級別的人,已經不是蕭敬能夠隨意在皇帝面前評論了。
而且焦芳這個人,睚眥必報,前幾年,焦芳在禮部做侍郎,因為急于想要表現,被禮部尚書張升阻攔了他時刻想要跳過馬文升,直接覲見皇帝的機會,因此,焦芳認為馬文升這是有意在打擊報復他,每日都在背后,說張升的壞話。又因為張升乃是南方人,焦芳便私自寫了一篇《南人不可為相圖》。在朝中,每退一南方人,焦芳便喜不自禁,有時寫文章,亦必詆南而譽北,各種激化南北矛盾,成了吏部左侍郎之后,就更不得了了。
這家伙是個人才啊。
蕭敬心里想著,他可不想招惹這個家伙,誰曉得,人家會不會埋伏在長安道,將自己刺殺呢?
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弘治皇帝對這焦芳來了興趣,一時竟是興趣頗高,笑著吩咐蕭敬。
“叫他登車,朕與他談談吏部選吏之事。”
蕭敬頷首。
片刻之后,焦芳便來了。
他登上了車,顯得格外的激動。
不過……此人倒是相貌堂堂,一臉威嚴之相,哪怕是面露出喜色,卻也帶著肅然。
弘治皇帝心里暗暗贊許。
待焦芳在車中見了禮,弘治皇帝身子微傾,頷首:“卿家坐下。”
焦芳欠身坐下。
弘治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徐徐開口問道:“選吏的事,卿家乃吏部左侍郎,如何看待?”
焦芳微笑:“陛下,地方的民怨很大。”
“當然很大。”弘治皇帝道:“歐陽卿家早就對此,有所心理準備。”
焦芳道:“可是地方的怨恨,是不會針對歐陽部堂的,他們只會認為,這是陛下有意而為之,若是怨憤直指宮中,臣恐陛下殃及魚池。”
弘治皇帝聽罷,不禁深深的看了焦芳一眼。
這焦芳,話里有話。
歷來,只有臣子給皇帝來做替罪羊,可這言外之意,卻像是說,陛下給歐陽志做了替罪羊。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便不解的看著他,認真的問道:“因此,卿反對?”
焦芳朝弘治皇帝搖了搖頭。
“臣從未反對過新政,只是覺得,太急了,操之過急,出了事,就是大禍。”
弘治皇帝手輕輕的拍打著椅柄,慢悠悠的打著節拍,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淡淡的問道:“什么大禍?”
焦芳面上顯得很淡定,卻是一字一句的頓道。
“離心離德,就是大禍。”
弘治皇帝挑眉:“可百姓們能過好日子。”
“百姓們對天家的好壞,來源于讀書人的議論,對皇上的印象,來自于地方父母官。”
弘治皇帝微笑:“卿家的話,不無道理。”
接著,弘治皇帝朝焦芳擺了擺手。
“朕乏了,卿且退下。”
焦芳本還想侃侃而談,可見弘治皇帝一副冷漠的態度,心里不禁失望,自是告退下車。
弘治皇帝手指輕輕打著節拍,蕭敬躬身的站在車中一角,弘治皇帝張眸看著焦芳,一臉不解的問道:“焦芳和歐陽卿家有矛盾嘛?”
蕭敬欲言又止。
“你要瞞著朕?”
蕭敬道:“奴婢想辦法,去查一查。”
弘治皇帝大手一揮,一臉肯定的說道:“不必查,朕知道你心里有話。”
蕭敬只好道:“陛下,奴婢萬死,奴婢乃是宮人,豈可隨意指斥外朝的事非。這……確實有一些矛盾,焦芳前幾年,乃是禮部侍郎,此后,任了吏部左侍郎,他已歷經了兩朝,本來,這吏部尚書,他是最有機會的,無奈和的事,歐陽卿家立有大功,因此……”
弘治皇帝恍然,原來如此,心里不禁生出惡感:“這樣說來,是焦芳的私心重了。”
蕭敬想了想,才徐徐說道:“除此之外,在吏部,因為要貫徹新政,歐陽部堂,事必躬親,所有的任用,以及選吏,都不肯假手于人,焦芳曾推薦了不少人,還包括了他的兒子,可最后,都被歐陽部堂否了,因此……焦芳四處在外說,歐陽部堂……歐陽部堂他……”
“他什么?”弘治皇帝審視著蕭敬。
蕭敬也不敢隱瞞,如實說道。
“他是個木訥的傻瓜。”
弘治皇帝眉頭皺起,目光冷冽。
良久,弘治皇帝臉色又恢復了平淡。
此時,馬車已至西山。
弘治皇帝是突擊來的西山,因而,圣駕的的隊伍,直奔西山研究院。
這來的過于突然,以至于,根本來不及通報。
方繼藩在研究院的茶室里,坐在大沙發上,一個葛優躺,慢悠悠的喝著茶,聽到了外頭的動靜,一旁伺候著斟茶遞水的小廝便走到窗邊看,驚訝的道:“少爺,圣駕來了,圣駕來了。”
“啥?”
方繼藩豁然而起。
小廝著急催促方繼藩。
“圣駕來了,公爺,快去接駕,怕要遲了,呀,他們已進研究院了。”
方繼藩起身,激動的道:“快,快,找個白褂子給我。”
小廝一臉不解的看著方繼藩。
“公爺,這迎駕……穿白褂子。”
方繼藩卻已身手敏捷,猶如猿猴一般,親自去取了一件白褂,穿戴在身,卻是沒有下樓去迎駕,而是到了隔壁的第三研究室,里頭幾個研究生員,正揮汗如雨,方繼藩擠進去:“走開,騰個位置。”
生員們一臉詫異。
方繼藩已是占到了研究室的位,這里正對著門,視野良好,面前是一個器皿,酒精正燒灼著玻璃器皿里的液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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