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慧的死,差點讓崔長青失去理智。
他后悔極了,后悔自己不該聽了燕王的話,鬼迷心竅去質疑自己的女兒,明明女兒生性純善靦腆,怎么可能做惡事。
他恨不能立即面見隆安帝,求隆安帝嚴懲燕王和燕王妃,然而理智讓他清楚知道,就算是他去了,也是沒用的。
燕王并未逼迫自己女兒,甚至連喝罵都沒有,他只是來和自己說了一會兒的話。
他恨極,卻并無辦法。
但引起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崔長青卻并不想放過。
燕王如今并無過錯,但是燕王妃先是謀害巴爾思部王女、又害了重臣之女,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她是王妃,卻也不可能逃過懲罰。
太醫來了,喚醒了崔夫人,崔夫人哭得撕心裂肺,崔長青也是眼眶發熱,安慰自己夫人:“放心,下午老師就要來了,老師那么疼愛姚四姑娘,他一定會為姚四姑娘討回公道的,到時候,我們跟在后面便可。”
“還有我的那些同窗,他們知道慧慧死了,肯定不會讓陛下輕輕把此事輕輕放過的。”
崔慧的死訊,燕王也告知了沈采苡,沈采苡當下皺眉,有些惋惜:“一條命啊,就這么沒了……”
她上輩子那么辛苦,都沒想過要死,一直等到大仇得報,她才又入了輪回。
燕王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比沈采苡淡漠許多:“她死了,麻煩便又回了你我身上,而且比之前還要麻煩許多。”
沈采苡點點頭:“殿下剛去見過崔長青,崔慧便吞金自盡,如今許多人大約會以為,是殿下逼死了崔慧。”
真是不消停,一件事情還沒了,另一件事情就又來。
而且崔慧死了,她也就沒辦法讓崔慧親口說出她是污蔑自己了,側面的證明,總沒有崔慧親自說來的讓人信服。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但燕王大約是不肯的,不過,到了最后地步,她可能也會顧不上燕王的感受,她絕不會背這個黑鍋。
就算是沒有懲罰,她也不會背這個黑鍋。
沉默了片刻,沈采苡說道:“不是說姚湘君醒了么?她有沒有說什么?”她自己身后站著誰,難道她不清楚么?
何況,當時姚湘君摔倒,是仰天倒地的崔慧似乎是在姚湘君的側后,大約是她推了姚湘君之后,姚湘君試圖平衡,或者是撞到了人,最后變成了仰天倒地。
既然是仰天倒地,她本應該是能看到什么的。
燕王搖頭:“之前她昏迷時候,我曾去探望過一次。”之后事情太多,還未曾再去探望,畢竟,如今啊,她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了,沒有了之前,讓他放下手頭事情去關心安慰的重要性。
微一沉吟,燕王道:“下午師公就到了,本王會一起去看看。”
沈采苡很想親自去看看姚湘君,看姚湘君到底知不知道些什么,或者,她和崔慧到底有什么過節雖然崔慧以死證清白,看著特別貞烈,沈采苡卻依然對她存了懷疑。
只是不知道,崔慧和姚湘君到底有什么仇怨?
為了不讓楊德妃警覺,沈采苡正處在“軟禁”狀態,來燕王要來看她,都是悄悄的,就怕打草驚蛇。
隆安帝正順著那毒壺,派人到平嶺去查案,而除了平嶺的事情之外,錦豐郡王還把另一個奏折呈遞給了隆安帝,上面詳細備注了如今楊家通過姻親,掌控的皇商以及內務府官員。
皇商產出著皇帝的衣食住行用,而內務府負責把這些東西買來,并供給隆安帝使用。
楊家掌控這些皇商,等于就是掌控了隆安帝所有的衣食住行……
這讓隆安帝心中驚懼不已,已經下定了決心徹查,要把涉及其中的人,連根拔起;但徹查需要時間,若打草驚蛇,讓其中一些人跑掉,那就不美了。
故而沈采苡要出去,不大方便。
想想還是大事為重,至于姚湘君這邊,重要性怎么也比不上楊德妃,沈采苡只能遺憾打消自己的念頭,轉而叮嚀燕王,教了燕王辦法,讓燕王去觀察下姚湘君。
燕王聽完沈采苡教的辦法,緩緩點頭:“好……那本王便在師公來之前,先去見一見姚湘君,試探一番。”
燕王從沈采苡被軟禁處出去,回住處換了衣物,剛要離開行宮,便遇到了隆安帝。
隆安帝揮退其他人,讓燕王過去,上下打量燕王一番之后,冷哼一聲:“朕可真沒想到,朕的好兒子,會為了一個女人,先是違抗朕的意思,又欺瞞朕……老四,你可真是出息。”
燕王有些茫然,隔一會兒,明白了隆安帝的意思,隆安帝這是看出來,他對姚湘君已經沒有之前的熾熱感情了。
燕王低頭:“此事關系到師公,若姚湘君真有事,師公怕是會大受打擊,他年事已高”
“哦,你只怕姚大受打擊,就從沒想過你的朕也年事已高,朕一心為你著想,生怕你受不住,不得不妥協,咬著牙看著不喜歡的人在眼前蹦達,結果你說的全是謊言,你讓你朕情何以堪?”
“請父皇恕罪。”
從前他只覺得自己父皇不近人情,然到不管他對自己母妃又多薄情,現在隆安帝確實是很為他著想的,之前確實是他不該。
燕王低頭認錯。
隆安帝真是詫異極了,他上上下下打量著燕王。
這個兒子,倔強的厲害,而他們父子之間,感情太過疏離,故而燕王對著他時候,要么開口嗆死他,要么不張嘴,憋死他。
可從沒見過,他還會道歉。
隆安帝慢慢的,充滿威嚴的面上,露出了笑容。
果真啊,讓老四娶了沈采苡,是個最正確不過的決定了,看,他都會低頭道歉了!
越來越像個人了。
隆安帝這幾日心情特別差,這會兒,心情卻變好了,他有了聊天的興致,問燕王:“你這行色匆匆,這是要去何處?”
燕王誠實回答:“去看姚湘君。”
隆安帝剛揚起的笑容立即凍結,心情也變壞了:“怎么又去看她?”
燕王沉默了下,就在隆安帝覺得他又要不吭聲的頑抗到底,為了不憋死自己,打算讓他趕緊滾蛋的時候,燕王開口說道:“采苡讓兒臣試探下姚湘君,看她知不知道是誰推了自己,或者,她和崔慧有什么恩怨。”
聽到崔慧名字,隆安帝眸光猛然凌厲三分。
他揮揮手,讓燕王離開,待得燕王走遠,隆安帝面上泛出了冷笑。
朝氣蓬勃、開朗聰慧,呵呵,他手段,可比自己還多,也比自己狠毒多了。
燕王隨著姚家的下人,到了姚湘君暫住之處,一股濃重的藥味在空氣中飄蕩,來往的丫鬟全都面色沉重,眼眶都是紅腫的。
屋內傳來輕輕的啜泣聲,以及勸慰聲。
聽到通報,屋里的啜泣聲停了,但并無人出來。
自從和沈采苡成婚后,燕王便知道,女人啊,一點都不喜歡你看到她狼狽的一面,故而這時候,姚湘君應該是在凈面梳妝了。
他也不心急,就站在外面等著。
又隔了一會兒,才有丫鬟出來,打起了簾子:“燕王殿下,您請進。”
姚湘君果然已經收拾過。
燕王細看她。
面色蒼白憔悴,有種楚楚可憐姿態,這是她往日里不曾有過的,往日,她都是端莊可人的。
物是人非,燕王心底有些感概,他慢慢走近了姚湘君,沉默片刻,問道:“可還疼?”
姚湘君眼圈就是一紅,眼中有了晶瑩:“自然是疼的。”
“既然疼,便少用麻沸散。”燕王說了這么一句,而后看向四周,姚湘君是伶俐人,她問道:“楠哥哥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不等燕王點頭,她便讓伺候的人先出去,才強笑著與燕王道:“好了,楠哥哥,你有話便說吧。”
“崔慧死了,你可知道?”燕王坐在了姚湘君面前,淡淡問道:“害你受傷的人死了,吞金自盡的,你可高興?”
姚湘君心中充滿驚惶,他知道是崔慧推了自己的?
不,他不該知道……
姚湘君努力讓自己面上充滿驚訝:“楠哥哥,你說什么?誰告訴你是慧慧推得我?這怎么可能,慧慧和我情同姐妹,雖然后來我在博慎書院住的時間長了,但是我們之間的情意,楠哥哥你也是清楚的……”
她一定要咬死了是沈采苡!
憑什么自己落得如此地步,沈采苡還能逍遙自在;自己不好過,也絕不會讓沈采苡好過的……
反正她已經落到此種地步,以后都要生不如死了,當然,要拉個人來墊背。
沈采苡當年咄咄逼人,她重要付出代價的。
至于崔慧,她死得活該!不,應該是死了太便宜她了,就該讓她受盡折磨才對……至于崔慧為何推她,其實姚湘君心底,也滿是疑惑。
甚至,她剛剛醒來的時候,想到竟然是情同姐妹的崔慧害她時候,她真是怎么都無法相信。
但又不得不相信。
她記得清楚,她仰面跌倒地上時候,崔慧推過她的手還未曾縮回去,面上全是驚恐又快意神色,繼而就被從地上跌倒又爬起來的崔家丫鬟扯著離開了。
并未曾回頭。
她還沒想好要怎么報復她,就聽松竹哭著說話,話里話外,都說是燕王妃沈采苡推了她的。
姚湘君當時聽到這個傳言,是從崔慧哪兒傳出來的時候,覺得有些可笑,還有些震驚。
崔慧從小人就靦腆,溫溫柔柔的,一副完全無害的模樣,甚至連高聲說話都沒有過,沒想到,她竟然敢推自己,還敢栽贓嫁禍,她真是看走眼了。
本來她想揭露崔慧的真面目,然而后來,她想,先把沈采苡拖下水也沒關系,再就變成了,一定要讓沈采苡也倒霉……
所以,她不能承認自己知道真相,一定要咬死了不信是崔慧推的自己。
燕王面上神色淡淡,眼睛緊緊盯著姚湘君。
姚湘君是個伶俐人,很會與人打交道,讓人都覺得她溫柔和氣又可親,她有時候也會與繼母藍氏以及妹妹姚湘汀有些不愉快,但大部分時候,她是被捧著的。
雖然她能裝出溫柔可親的樣子,但遇到事情,心態卻不夠強大,面上不自然的表情,眼中明明想要飄閃,卻強制佯裝無辜,非要直直看著他的眼神,都表明,她在說謊。
這般的表里不一……心腸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燕王再一次詢問自己,他當年怎么就沒有發現姚湘君的真面目呢?
怪不得父皇強硬不許他娶姚湘君……
還有當年,當年姚湘君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燕王有些頭疼,覺得面前閃過了一些畫面,但并不連貫,他定了定神,又問姚湘君:“若非是崔慧,你可以有懷疑的人?”
“還是……”燕王停頓片刻,問出了口:“還是你也覺得,是采苡推了你?”
姚湘君勉強一笑:“我當時特別驚慌,又疼極了,根本沒發現是誰推了我,后來就昏迷了。”
她自然不會這會兒攀扯沈采苡,她要等到叔祖父來的時候再說。
到時候,她要把沈采苡當時威脅過自己的事情,也告訴師公。
師公門下那么多弟子,甚至有人在做御史,不信彈劾不了沈采苡。
當年徐皇后,也是被御史彈劾之后,被廢的,連皇后都能被廢,沈采苡不過是一個親王妃……
燕王心底啊,全是失望,他用看陌生人的眼光,沉默看著姚湘君,姚湘君被他看得不自在極了,她抿了抿唇:“楠哥哥,你干嘛這么看我?”
“是不是我現在的樣子特別丑?”
燕王緩緩搖頭:“不……不丑。”
他確實是不如自己王妃沈采苡敏銳,可他不傻,而后又被兩位先生教導了許久,想要看透姚湘君的謊言,那是綽綽有余的。
樣子不丑,畢竟馬踩在了她的小手臂上,而不是臉上。
她并未毀容,自然不丑。
只是心啊,有點臟。
燕王起身:“你且好好休息,我”
他話音未落,外面傳來松竹的驚呼哭喊聲:“叔太爺,您可算了來了,姑娘……姑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