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溫泉莊子出來,方承嘉并未打算去普安寺上香,直接便朝京城走。
溫泉莊子在普安寺之后,進京要路過溫泉莊子,方承嘉從普安寺旁路過的時候,就被人叫住了。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可是姓方?”方承嘉頷首應下:“正是,不知這位大師怎么稱呼?”
方承嘉打量眼前人,是個很年輕的和尚,很是俊秀,又有佛門子弟慣有的平和慈悲,聞言,他微微一笑:“方施主可還記得貧僧?”
方承嘉并不記得自己認識一個這么年輕的僧人,然而看到普安寺,再想想這僧人的年紀,方承嘉一段記憶復蘇。
方承嘉當年曾在普安寺借宿過。
那是方家剛剛遭逢變故時候,方老太爺和方承嘉父親被貶官流放,鄭氏和章氏,曾帶著方承嘉來普安寺求神拜佛,希望父子兩人能平安無事。
當時鄭氏抽到了下下簽,都說普安寺的簽文非常靈驗,鄭氏當時已經飽受打擊,心中存著的希望一下子被敲碎,當時就受不了暈倒了。
鄭氏昏迷,方家下人一下子慌了,沒人看著方承嘉,方承嘉傷心又驚慌,便在普安寺迷路,獨自難過時候,遇到一個小沙彌,安慰他,帶他朝鄭氏住的廂房而去。
不過小沙彌人小,也不大認路,便帶錯了路,還是章氏很快發現方承嘉不見了,立即讓人去找,才把方承嘉找到。
鄭氏要靜養幾日,他們便在普安寺住下,小沙彌人小,卻懂事,經常來安慰方承嘉。
這段記憶,方承嘉幾乎已經忘卻,直到遇到這個年輕僧人,又被叫住,他才隱隱約約想起。
想起這段記憶后,方承嘉便覺得這年輕僧人,眉眼間有些熟悉,依稀有著那小沙彌的模樣,他有些驚訝。
“慧性小和尚?”他驚喜詢問,那年輕僧人便道:“正是貧僧。”
方承嘉略有驚喜,慧性邀他進普安寺喝茶,方承嘉答應下來,坐定之后,方承嘉有些唏噓。
轉眼十幾年過去,當年的驚慌和無措,如今已經褪盡,不過慧性的好心,方承嘉還記得,慧性請方承嘉喝了一杯茶,方承嘉又在普安寺用了齋飯,下午才回京城。
方承嘉離開后,慧性去見了圓空大師:“方丈,慧性今日,見到方承嘉方施主了,果然乃是福緣深厚之人。”
圓空大師當年讓他與方承嘉一起玩,又讓他在某個時間,帶方承嘉去當時才六七歲的四皇子居住的小院,只是他們路上遇到了意外,沒去成。
和方承嘉分開后,慧性去見圓空大師,結果卻見到圓空大師當時似乎大受打擊,平日里的平和淡然完全不見,面上竟然有驚慌神色,半晌之后,無奈說道:“命該如此,半分強求不得,罷了罷了……”
這讓一直崇拜孺慕圓空大師的慧性當時震驚極了,又難受極了,覺得是自己讓圓空大師失望了,故而對方承嘉這個人印象深刻。
今日一見,才能當即認出來。
圓空大師大師笑而不語。
方承嘉如今卻是還是福緣深厚,然比之之前的氣運加身,卻又差了許多許多。
反倒是燕王如今,漸漸有了氣運加身之相——本身燕王福澤便很不低,如今更是深厚。
沈文和用完午飯,從溫泉莊子出來,便直奔京城,回沈府快速換過朝服之后,立即請見隆安帝。
他如今已經不是六科給事中,不能如同之前一樣,不須傳喚便可直接進宮,便只能等在宮門口。
好在隆安帝本就喜歡他、看重他,如今他身上又擔著變法職責,故而隆安帝直接便讓人宣他進來。
沈文和見禮后,與隆安帝說了沈采苡給出的意見。
隆安帝目光猛地一亮,氣息也凌厲了起來,他坐不住了,站起來,在御書房內不停踱步,忽然,隆安帝腳步頓住,高聲吩咐范公公,讓他立即宣姚琛等人覲見。
那一連串的人名中,最低也是三品大員。
其中有支持變法的,也有反對變法的,還有處于中立狀態的,總之,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眾人以及發生了什么大事,急急趕來,甚至有人進來的時候,氣還沒喘勻。
在沈采苡和沈文和商議的辦法里,其中一項,便是合伙出海,占據一地之后,所得之利,大靖朝國庫占據絕對大頭,剩下的,幾方按照協議均分。
當然,所有的這一些的前提,就是必須要變法成功后,國庫充盈,才可行事。
沈采苡和沈文和談的時候,兩人是兄妹,都是把真相和實質攤開了講的——說到底就是名利二字。
但隆安帝當然不會赤裸裸口中說著名利,只是隱晦暗示一番,同時,他也知道,燕王借著欽州港口的便利,和人合伙出海行商。
各方都賺的盆滿缽滿。
要說最開始的時候,此種行為,眾人還不知道是燕王暗中牽頭,但等到參與的人,忽然手頭寬裕——不,闊綽了起來,便引起了別人的注意。
事情自然也瞞不住了。
他們賺錢,便有人羨慕眼紅,但是只有燕王選人的份,也沒人敢強逼著燕王說自己要入伙,如今他們聽隆安帝的意思,若是變法成功、國力強盛后,便會考慮開放更多港口,并牽頭成立類似于前朝都護府一樣的機構,用于管轄非大靖朝本土的州郡……
這意思,就很明了了。
這些士大夫,首先看重的是名——前朝設置安西都護府,第一任都護青史留名,若是后人編撰史冊,至少也能有個“列傳”。
那還是安西都護府,若是海外都護府……
這可真正是山高皇帝遠啊,幾乎可自成一國,將來史冊上,說不定會被編撰入“世家”——連陳涉一反賊都能稱“世家”,他們更有資格!
眾人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至于利,名有了,利還會遠么。
一時間,便是那些反對變法的人,也有些熱血沖動,幸好他們都是老狐貍了,沒有當場失態,不過他們確實是動心了,隆安帝就很滿意,也不要求他們現在就給出答案,揮手讓他們回去好好想想,可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治理將來懸于海外的領土。
說是讓他們想想章程,實則是讓他們自己回去統一內部意見,到時候再來給隆安帝表態。
京城里表面平靜,底下卻暗潮洶涌。
因著巨大名利的誘惑,這些人一時間,都顧不上關注沈文和了。
沈文和便在這暗潮洶涌中,平和啟程。
王氏帶著兩個孩子送別很遠,沈采苡如今在外人眼中,雖然是養傷,實則還是“軟禁”狀態,故而也不方便公開去送別。
燕王代她去送的沈文和,他只要開口,必稱“兄長”,沈文和有些不適,不過慢慢聽多了,似乎,也適應了。
燕王主動親近,沈文和依然尊敬他,但是這種尊敬,慢慢也摻進去一絲親密,不似以往,上下級分別明顯,說話也隨意了許多。
對于此種變化,燕王心中是喜悅的。
沈文和與眾位同窗同年友人告別之后,燕王又送了他很遠,沈文和瞧著燕王模樣,沉吟片刻,與燕王說道:“殿下,下官有一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兄長請講。”
“夫妻相處,貴以誠;與采苡相處,尤其如此。”
沈文和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燕王站在原地琢磨許久,轉身俐落上馬,朝溫泉莊子而去。
沈文和赴任之地,與普安寺背道而馳,故而燕王一路疾行到普安寺時候,已經是午后;山下炎熱難當,山上略微好一些,不過一路奔馳,燕王身上已經全被汗水打濕,整個人像是在水里泡過一般。
他也不管,尋到沈采苡之后,一把抓住沈采苡手腕,也不顧周圍還有人在:“采苡,今生今世,無論遇到何事,我都不會對你有任何隱瞞,若違此誓,天打雷劈。”
沈采苡震驚。
燕王這是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忽然便說了這么一句,她詫異看了燕王一眼,面上浮現感動神色:“殿下……”
她眼圈有些紅了。
心底確實是有觸動的,然而卻并不如面上所現出的那般激烈,只是她卻知道,若是此刻她什么表現都沒有,總是不好。
可她的心,分為了部分,很少的一部分有些觸動,大部分卻在冷眼旁觀,不說全心信任,甚至連多些信任,都有些難。
燕王便是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掩蓋他隱瞞的事實,更不能抹去她當時憤懣絕望的情緒。
她從來不是什么大方的人,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好姑娘,她能為了自己和家族,忍下許多,甚至在如今,都給出燕王希望得到的反應……
可到底……意難平啊。
燕王瞧著沈采苡眼眶微紅的模樣,以為沈采苡心底如同自己一般激蕩不休,急促呼吸兩聲,用力抱住沈采苡,恨不能把她揉進身體。
被燕王抱在懷里,沈采苡頭靠在燕王肩上,目光卻落在書案上。
上面有一幅字,看著不錯,然而實際上有些虛浮,因為她不敢用力。
她手腕上傷痕,以及留下的后遺癥,都是真實存在的,并不能因為燕王這忽然而來的熾熱而被抹煞。
至少,是現在不能。
而燕王的歡暢,也只是一時。
他如今感覺比以往敏銳許多,之前從不會發覺的、從不會注意的那些,如今卻總能察覺,這本是好事,可是這一刻,燕王寧愿自己還如同以前一樣,并不能察覺這些變化。
他看著自己被汗打濕的衣袖,眼眸垂下——沈采苡對坐臥起居都有很高要求,不一定是最奢靡,但一定要是精致的又得她喜歡的。
若不是,便會很嫌棄。
一個被汗濕的男人,自然不在她喜歡的行列,即便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她也會捏著小鼻子,揮手讓他趕緊去洗漱,清清爽爽的才準碰她——在他們剛成婚的時候,沈采苡不是這樣的,她聰敏卻包容,從不會挑剔他。
等他們關系日漸親密,沈采苡的這些小脾氣,才慢慢冒了出來,讓他無奈的同時,又心中歡喜。
人只有對親近的人,才會有諸多要求,至于外人,面上過得去才好。
他暗中歡喜于兩人的親密。
但今天,沈采苡卻忍了下去。
燕王心底的歡喜,變成了失落,但他卻更緊的抱住了沈采苡。
失望是失望,可是讓他放開,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片刻后,燕王心緒平復,他松開沈采苡,吩咐白菊:“備水。”
洗浴的時候,燕王想,沒關系的,沈采苡不明面拒絕他的靠近,那就很好,時間長了,水滴石穿,她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的。
只可惜,他現在忙的很,只在溫泉莊子住了一晚上,便趕回了京城,如今事情繁雜,燕王根本不敢多走開,所以便是想著要守在沈采苡身邊,也不行。
他知道的很清楚,若是自己失敗了,那么一切全都會失去。
特別是現在,正是隆安帝以及各位大臣,正在碰撞中統一的時候,他更是不能放松。
隔兩日,燕王被隆安帝招進宮里。
御書房里,隆安帝詢問了燕王沈采苡的身體之后,又問他:“關于海上行商的賬冊,你可有?”
燕王直接回答:“此事之前乃是王妃掌管,兒臣并不清楚。”
隆安帝就暗示了燕王幾句,不過就是讓他準備好賬冊,若是有人想看的話,就讓他給他們看。
燕王只是想了想,就知道,隆安帝這是在用利益,讓那些大臣屈服。所以才需要讓他們看到賬冊,看到赤裸裸的利益。
燕王當然不會不同意,他答應下來,回家便準備好了賬冊。“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