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德珪要來請罪?
曹楷得到了消息之后,有些吃驚。
守將不能輕易離開守地,所以蔡瑁想要回來負荊請罪,也是要得到曹氏的允許。
曹楷沉吟了一下,便是擺手,知道了,你先下去。
報信那小吏躬身一禮,后退兩步走了。
曹楷在廳堂之內琢磨了片刻,覺得還是有些不妥,就起了身,往后堂走去。
明面上,曹仁已經離開了襄陽,襄陽之內大小事務都交給曹楷進行辦理,但是實際上曹仁只不過是白天出城,晚上又悄悄回來了,卻不露面,躲在府衙后院之中。
曹楷表面上也是如此,一些小事他自己決斷了,大事么,還是要到后堂來找曹仁。
很多時候,上頭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理會。
就比如蔡氏和關中往來,偷偷摸摸做生意的事情。
甚至都不算是偷偷摸摸了,關中的貨物到了之后,連標簽都懶得換一下,便是直接在荊州內售賣。
這些事情,曹仁當然都是知道的,只不過在很多時候,都是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就像是寺廟里面的佛像,正面對著入口處的佛像,都是慈眉善目,眼睛半睜不睜,只有背對大門,或是側面的佛像才是面露猙獰,提醒要走的香客是不是忘了一點什么?
曹氏現在已經是很窘迫了,這一點不僅是在冀豫,也同樣反映在荊州之中。
和斐潛試圖走底層平民百姓而改變大漢結構的方式方法不同,曹操走的是中層道路,也就是寒門途徑。
寒門,不是窮人。
或許對于寒門這個概念比較難以理解,但是如果換成是小資產階級,也就大體上能明白了。
曹操試圖提拔寒門,替代那些大戶人家,進行大漢制度的改良,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當然是一種進步,但是不管是曹操,還是那些被提拔起來的寒門,最后都會像是屠龍的勇者,最終變成惡龍。
因為絕大多數的小資產階級,最終的目的就是成為資產階級。就像是后世里面有很多鍵盤俠譏諷苦難百姓,并且主動維護資產階級,表示誰到了資產那份上不都是那樣的?其實也是這些鍵盤俠的自我心理寫照。
那么在荊州,大戶是誰?
反正蔡氏絕對算不上小資產。
龐氏雖然有名,但是沒多少實力,又在相對早期的時候被趕去了宛城,在荊州北部就已經沒有什么大產業了。
黃氏之前也比較有分量,可是現如今都基本上遷移到了關中北地。
所以當曹仁窘迫到了要對于南鄉之中堅壁清野來籌集軍糧的時候,心中開始琢磨的還能有些什么事情?
可是要對付蔡氏,就不能說隨意砍殺。
讓蔡和在隕關作戰,原本就是一雞兩吃的計策。
如果說蔡和能守下來,自然極好。一方面消耗了蔡和蔡氏私兵,另外一方面也免除了李典的威脅,當然很不錯。若是守不下來,曹仁就順帶反手就扣了蔡和治罪,收了蔡和兵卒,然后連抽帶打的盯上了蔡氏……
大不了事后再道個歉,斯密馬賽了事。
就像是歷史上曹操砍了楊修之后再去道歉一樣。
而且蔡氏也不像是楊氏那么的出名,就算是真殺了,又能如何?
可是這種事情畢竟不能擺在明面上,往往都需要以一個其他的名頭來處理。
蔡德珪要來請罪?
曹仁聽了曹楷的匯報,也是有些意外。
蔡瑁真就是忠心耿耿?
顯然不太可能。
壞了!曹仁急切的一拍桌案,你快派人去外面查探一下!
查探什么?曹楷起初有些茫然,但是很快明白了曹仁的意思,父親大人是說蔡氏這事?
曹仁點了點頭,我懷疑……恐怕現在已經是眾人皆知了……
冀北幽南,涿縣。
涿縣縣尉任成踩著露水登上城墻。
說實在的,他也不想要天天這么辛苦,可是他姓任啊,任峻的任。
因為任峻的任,他有了縣尉這個職位,也因為任峻這個任,他必須要每日巡查。
他伸手扶住冰涼的垛口,喘了口氣,但是很快他就覺得喉頭猛然間發緊了起來,本該駐守在此的十余名的守軍,如今蹤影全無!
在城墻的青磚上,只是散落著折斷的箭桿和破碎的磚塊。
人呢?!
任成大聲吼道。
空蕩蕩的城門樓上,似乎帶出了一陣陣的空音回響。
很快,任成就發現了系在城垛上的麻繩,從城頭上一直垂到了城外……
該死!該死!
任成憤恨的拍著城垛,舉起刀來砍斷了麻繩。
麻繩軟塌塌的掉到了城下,避開了任成的無能狂怒。
王隊率?!王隊率在哪里?!
任成吼著,城頭值守的整個小隊的人都跑了,自然也沒有人回應他。
該死!該死!任成跳著腳,對著身邊的隨從喊道,叫王隊率過來!
隨從屁顛顛的應了一聲,然后急急跑了,片刻之后又是急急跑了回來,郎君,他……他說……他……
該死的,他說什么?!任成也急。
隨從喘了口氣,他說他來不了……
混帳!該死!任成怒道,然后便是伸手撥開了隨從,轉身下了城墻,一路疾走到了城墻西南角的軍所。
軍所一角的望樓里,飄出縷縷青煙,一股肉香味彌漫。
任成尋著味道,便是找到了望樓之處,握緊了戰刀沖上了臺階。
當……咕嚕嚕……啪!
任成沖進來的急,一腳撞到了一個空的小酒壇子。
小酒壇子滾動著,從望樓的臺階上掉了下去,摔得粉碎。
呦!這不是任縣尉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來!坐下,吃一口!
王隊率和四五名兵卒,兵甲散亂的坐在望樓中,烤著篝火。
在篝火之上,架著一只剝了皮的半只瘦狗,沒什么油,但是也散發著肉的香味。
混帳!任成一腳將那瘦狗踹到了地上,連帶著篝火的火星子濺到到了王隊率的腿上,今日城守又跑了一什!一整什!你個隊率還有心思……
王隊率臉上的笑冷冷的掛著,沒去看那被踢掉下來的瘦狗,緩緩的站了起來,那你有什么高見?兵餉呢!拿來啊!當兵拿餉,沒餉給,你喊個幾把?!
兵……任成就像是被什么捏住了喉嚨。
這些時日,幽州局勢,對于這些殘留的曹氏守軍來說,越發的不妙。
兵餉缺失,糧草匱乏,士氣墮落。
逃兵原先只有一兩個,現在發展成為一什人整個小隊的逃跑!
兵餉的事情另說!現在就是先說你手下的兵卒跑了!任成的氣勢多少有些弱下來。
王隊率冷笑著,先說兵餉!有兵餉就有兵,沒兵餉免談!
你!任成氣結,半晌之后,咬牙說道,要是我能找到兵餉來呢?!
哈哈哈哈!王隊率大笑,若是你能找來兵餉!我也能找到兵卒!
一言為定!
當然,一言為定!
任成指了王隊率一下,便是轉身就走。
身后傳來王隊率和另外幾名兵卒的嘲笑聲。
任成到了涿縣縣衙求見縣令。
西花廳內隱隱約約的還有一些安神沉香的氣味。
等候了半晌,縣令張范才披著厚厚的狐裘,搖搖晃晃的,揉著腦袋,來到了西廳,斜斜坐了下來,一臉的頹喪模樣,啊,縣尉啊……我聽聞說賊軍挾裹流民數十萬,幽州遼西遼東之地,所過州縣皆望風而降
啊?任成愣了一下,數十萬?不可能!
哎……沒有數十萬,就算是有數萬……哎……說吧,找我什么事啊?張范搖頭嘆息,依舊揉著頭。
任成將城頭上發生的,以及后續到了軍所之處的事情敘述了一遍,縣尊!如今這兵餉斷絕,兵卒無心作戰,若是賊軍至……還望縣尊能籌集些許兵餉,先發一些也好……
哎呀……兵餉啊……縣令點頭,這兵餉確實很重要……這樣,你先下去……我再想想辦法……
若是之前,任成說不得就退下了,可是這一次不知道為什么,任成咬著牙就是不走,一定要個說法。
縣令也是無奈,便是下令傳縣丞王德過來。
縣丞王德來了,眼珠子瞄了瞄任成,便是暗中一撇嘴,然后上前兩步,拜見縣令。
咳咳……縣令張范還沒說話,便是忽然劇烈咳嗽起來,一旁的侍從趕忙奉上漿水。
張范勉強喝了兩口,氣喘吁吁,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一般,某這風寒愈發重了,城防兵餉之事就拜托王縣丞多.
縣尊三思!張范的話還沒說完,縣丞王德便是一個滑鏟,不,滑跪,撲通一聲拜倒在地,腦門上的汗珠瞬間冒出來,滴落在花廳的青磚之上,在下就管些農桑民政,這守城殺賊的勾當,按律該由任縣尉在下實在是無能為力!
王德轉頭,惡狠狠的盯著任成,任縣尉!你這是要臨陣脫逃不成?!若是如此,按律當嚴懲不貸!
張范啪的一拍桌案,啊呀,現在都什么時候了,還如此推諉!若是真依照律令,本官現在就該斬了你們兩個!
恐嚇之言剛說完,張范又是立刻轉成了委婉的口吻,現在大敵當前,要精誠合作!任縣尉!你有守城之責,不管怎樣,都要守住城池的啊!王縣丞,你有供給后勤之職,不管如何,都要給錢糧兵餉的啊!你們說,對不對啊?
任成沒說話,但是一旁的王縣丞倒是哭出來一般,縣尊啊,你不是不知道,這縣中倉廩,早就空空了!去哪里變來錢糧啊!不信,不信我叫主薄來!
片刻之后,主薄來了。
帶著大大小小的賬本,堆疊在木盤上,像是小山一般。
主薄拿起最上面的竹簡,呈給縣令張范,縣尊,這是本縣賬目……
張范看了,頓時皺眉,這怎么回事?不僅是沒錢,倒還欠了這么多賬?!
主薄動了動眉毛,這春耕備作么,修繕水利……都是年年要的開銷……
混帳!任成實在忍不住,指著主薄罵道,這賊軍都到了眼前,城外田畝農夫都跑了,田畝都荒了,還有什么耕作水利耗費?!
主薄往后退了一步,縣尉,話不能這么說……正是因為田畝荒廢,所以才更需要撥款專項修繕耕田水利啊,就算是今年不種,明年也是要種的,民以食為天啊!此乃世間正道啊!
正……正你娘的屁!
任成忍不住破口大罵。
誒,誒,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主薄揮著手,你這武夫真是好不懂得道理!
都別吵了!張范將賬目一扔,反正現在就是如此!守城兵事!任縣尉你的責任!城中民政,王縣丞你的職責!清算錢糧,這是主薄的事情!現在都去忙自己的職責!在官一日,當盡責一日!莫要辜負了天子之恩,百姓之愿!都明白了沒有?!
三人應是。
哎呀,我這頭……張范捂著腦袋,你們都去忙吧,我這……哎,頭疼,頭疼啊……
戌時三刻,縣衙后庭,酒肉香氣彌漫。
不僅是縣令喝得醉醺醺,縣丞主薄也是醉眼惺忪。
主薄將他的官印扔在酒碗里面泡酒,似乎這樣就能讓他的酒水更有味道。
縣丞喝得敞胸露懷,露出胸口的雜毛。
內院的門關得緊緊的。
仆從在內忙碌,持刀槍的家丁站在門外,嚴防閑雜人等入內。
后院后廳之中,燈火搖曳,酒香彌漫。
接著喝!接著舞!
縣令張范把手從美姬的胸脯中抽出來,在空中搖晃著,我想到了一句妙語!你們聽來!咳咳……今日有酒兮,今朝醉兮……明日……呃,嗯,這個……你來說!
張范指向了王縣丞。
王德哈哈笑著,縣尊才學過人,世間難有!我這才疏學淺,怎么能接得上了?主薄你來說!
主薄也是笑,今日有酒兮今朝醉!妙啊,妙啊!如此妙句,當一大白!
三人相互看看,忽然都大笑起來,臉皮扭曲成為了癲狂的模樣。
笑了半響,王縣丞從袖子里面掏出了些空白的文書,扔在了酒桌上,渾然不管那些蓋了涿縣大印的空白文書沾染了菜汁和酒水,哎,現在人都精了……沒賣出去多少份……看看,城東三百畝,只要五千錢!五千錢啊!這都沒人要,嘖嘖……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張范擺擺手,能賣多少算多少,反正這些……重要的是我們之前的那些錢!
對!我們的錢!
啊哈哈哈!
三人又是一陣莫名的狂笑。
同飲!
對于三人來說,什么戰事,什么天下,都不如眼前的美酒好。
涿縣之前也是往幽州薊縣,漁陽等地轉運物資的中轉站,正常來說,會有一些臨時囤積的錢糧在縣城之內。畢竟錢糧這種東西,運輸調撥都是需要人力物力,以及相對應的時間,不可能隨時隨地都有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當曹純敗退之后,涿縣之中的錢糧,也就忽然消失不見了……
就像是這些錢糧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大漢紅黑色的官袍,被墊在了桌案下,褶皺著。
張范將縣令的官綬,笑嘻嘻的系在了裸露胸脯的美姬脖頸上,然后一下一下的扯著,就像是扯著一條狗,在后廳之中手舞足蹈。
縣丞斜斜坐著,一手抓著肉,啃了幾口,然后丟下,看著那些沒能賣出去的空白田契,搖頭嘆息,然后隨手拿起兩張來,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主薄依舊端著那碗泡著官印的酒水,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
縣丞轉頭看見了,便是哈哈笑著,一把將自己縣丞的官印扔到了身邊的一個酒壇里面,然后抱著酒壇走過來,一把從主薄的酒碗里面撈出那個主薄的官印,同樣也扔到了酒壇里面,轉頭又看了看縣令桌案上的官印。
張范大笑,一腳踹開被拉扯得跌跌撞撞的美姬,然后也將官印取來,扔到了縣丞手中的酒壇里面。
酒壇被高高舉起,然后搖晃起來。
三人伸著腦袋,聽著。
酒水和官印碰撞著,搖晃著,在酒壇里面發出悶響,似乎天然的吻合成為一首絕妙的樂曲,讓三人聽得如癡如醉。
倒來!
酒壇的酒水倒了出來,濺在了手上,身上。
散落的文書,契約,賬目,在地上混亂的丟著。
偶爾在燭火的照耀之下,一些竹簡木牘上,太興九年兵餉字樣一閃而過,然后就淹沒在三人混亂且瘋狂的影子之下。
好酒啊!
好香啊!
好美啊!
忽然之間,在后院之外,有仆從驚慌的高聲喊道,不好了!城外五十里出現了驃騎軍!
堂內死寂片刻,繼而爆發出更癲狂的笑聲。
怕什么?接著喝!張范大笑道,等驃騎軍到了,我們就投降!這年頭,只要有錢,在哪里花不是花?什么官啊,什么民啊,什么城啊,都是虛的,都是假的!只有錢,只有錢才是真的!只要有錢!就有酒肉,就有一切!哈哈哈哈哈!
對啊!長安傾銀鋪,天下通存通兌!驃騎軍來了又怎樣?就算是不在這里,一樣可以去長安當富家翁!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喝!
哈哈哈!就是就是!這驃騎軍怎么才來!等得我都是好焦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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