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靜安胡同。
裴霖抱著一堆扎滿紅綢的各色喜餅,避開進進出出忙碌的下人,大步走入喜堂內。
“袁媽媽,您看這些喜餅可成?”
他將懷中喜餅往案上一放:
“洛陽街上所有喜鋪子里的喜餅花色都在了。”
袁媽媽正指揮著一眾仆婦人布置喜堂。
她聞聲回過頭來,瞧見那一堆一疊的各色喜餅先是一怔,繼而哭笑不得。
“何至于這許多種!只要是真的喜餅皆可,莫再搗鼓那鑲金鑄銀的便是!”
明日程曦的嫁妝抬來后,容潛這邊要準備給女方的回禮,其中一樣便是喜餅。
前陣子袁媽媽擬了回禮單子與容潛,容潛便交給裴霖去辦。誰知裴霖尋思著容潛頭一回上門時的陣仗,直接便去金銀樓打了十八個鑲金邊鑄銀喜餅來,將袁媽媽看得連連扶額。
……這未來姑爺府里的人行事起來,怎得同她家四爺一個脾性?
“您看哪種合適,我這便就讓人去訂來。”
裴霖聽說能用,便指著那堆喜餅問道。
袁媽媽隨手點了個如意八寶紋的,還不待說什么便見裴霖拿起餅又匆匆轉身走了出去。
袁媽媽笑著搖頭,命人將桌案上剩下的喜餅收走,卻見白青涯又捏著幾張單子匆匆來找。
“明日茶禮都已按單子備下,后日迎親之物也已點清。”白青涯看了眼布置得差不多的喜堂,“……可要讓他們再練一回司儀過程讓您過目?”
袁媽媽將九色吉祥糕的拜訪順序交代仔細后,回頭同白青涯道:
“先生辛苦,這司儀過程老奴昨兒已瞧了一遍,沒什么問題,大婚那日按著這般來便是。”她笑瞇瞇道,頓了頓,“只是有一事,老奴要冒昧替我家夫人問一句。”
白青涯大概能猜到袁媽媽要問什么。
前陣子承恩侯夫人魏氏派人來靜安胡同傳話,說是容潛父母皆亡,待到大婚那日,她與蘇鐸夫婦是要出席坐在堂上受禮的,以免高堂空座讓人看了笑話去。
容潛對此只道了句“打發走”,再無其他反應。
偏巧當日袁媽媽正好在靜安胡同,也見到了那個在堂前咋咋呼呼傳話的婆子。
“您可是想問,大婚那日高堂列席何如?”
袁媽媽笑著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白青涯知道袁媽媽這是替王氏來問的,自然不敢隨口應付,斟酌一番后,道:
“我等雖不太懂婚俗事宜,但這高堂坐序還是明白的。世子爺自有父母身份,便是代受,也輪不到那不相干的人來。”
袁媽媽聞言松了口氣。
大婚時因父母雙亡而高堂空座的例子不是沒有,但多數都會選擇讓家中德高望重或是情如父母的恩師長輩代受新人之拜,以求三拜禮全的吉利。
這代受之人在婚禮上坐了高堂,日后就是要享新人頤養的。
袁媽媽將此事告知王氏,王氏冷笑連連——合著承恩侯府那些人對容氏的陪嫁還沒死心呢!
只是這到底是承恩侯府自家的事,王氏卻不好去干涉容潛做決定。
她本擔心容潛不明其中門道,讓魏氏一句“落人笑柄”給糊弄了去,便想讓袁媽媽今日來提個醒。
誰知卻是多慮了——容潛壓根沒打算讓承恩侯府的人在大婚上出現。
“……世子爺說了,侯爺臥床不醒,沛少爺身有不便,府上其余又都是長輩,便不好勞煩他們特意出席。”白青涯笑道,“待祭祖上譜那日,世子爺自會攜世子夫人登門敬茶,見過諸位長輩。”
這話說的一點錯兒也挑不出。
大婚這日除了父母高堂,其余長輩本就不在必須列席之位中。就連為新娘引洞房事宜的女眷,也只要有一位全福之人便可,卻沒說非得要男家的女性長輩。
容潛將蘇家人擋得干干凈凈,連一絲臉面功夫都不肯做。
雖說這般一來少不得又傳出些墻內起鬩的閑言碎語,但于程曦日后卻是有好處的。
袁媽媽得了準音,安心地回去同王氏回話。
白青涯送走袁媽媽后,轉身去了容潛的書房。
容潛正在寫信。
“世子爺,今日那邊又來傳話,說若是大婚時不讓他們出席,屆時世子夫人便……”白青涯一頓,看了容潛一眼,小心道,“……便也不必去那邊敬茶入宗。”
容潛眼中冷色驟顯。
他手下微頓,繼而又筆走游龍寫下去,直到信寫完擱筆,才道:
“那便不敬。”
他本也見不得程曦去跪那些人。
白青涯一愣,不由道:
“可是世子夫人那日要去祭祖上譜……”
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來——蘇家宗祠祖宅及諸多族人都在金陵,哪怕程曦敬了茶,屆時魏氏只需一句族譜供在祖宅,需得待歸去開祠堂祭祖后才能上譜,便可輕輕松松將程曦打發了。
新婦成婚后被夫家刁難,隔了幾年才上族譜的例子多不勝舉。
魏氏不敢在婚前阻撓婚事惹昭和帝與蘇皇后不虞,但于大婚后刁難程曦,就屬于家事,誰也不好拿去皇帝跟前說官司。
白青涯不由頭疼,暗忖此事若魏氏當真要為難,只怕不好解決。他不由看向容潛,卻見容潛已然將信封上,寫了落款交給他。
“找人去送一趟。”
這是不經官驛要讓兵護衛走一趟的意思。
白青涯忙接過信,見是送去大同給程時的。
他不敢問里頭寫了什么,忙將信收了起來,卻聽容潛問道:
“明日接嫁事宜都準備好了?”
白青涯心中嘆息連連——自己好好一個謀士先生,本是受何琨之命來京城幫容潛處事的,如今卻混成了十足十的管家。
他忙將一切事項細細匯報了遍。
“……都已安排妥當,袁媽媽也查看了一遍,保管不會出岔子。”
容潛點點頭,起身換了套行頭,道:
“我去一趟白云觀,今夜應趕不回來。”
送嫁吉時在明日巳時,容潛只需早上回城便可。
白青涯不由問道:
“可是道真先生答應了?”
容潛搖頭。
他先前曾邀請道真出席婚禮坐高堂,被道真拒絕了。可是昨日道真又送信來,讓容潛今日去一趟白云觀。
“盡快將信送出。”
容潛交代道,說罷離府上馬疾奔數十里,在日落前趕到了白云觀。
艷紅霞光映著歪歪古樹,樹下石桌旁坐著三人。
一人背對容潛而坐,另一人卻是個腦門發亮的破衣和尚,正與道真相對而弈。
只見道真扶著雪白胡須哈哈大笑很是得意,而那和尚卻連連搖頭喟嘆,道:
“多年不見,師叔棋藝愈發精益了,安之自愧不如。”
容潛腳下一頓,臉上露出意外之色。
那邊道真與安之和尚已看見了容潛,齊齊朝他往來。
而背對容潛之人見狀也回過頭來,眼中笑意滿滿,正是何琨。
“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