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成想了一想,忍不住又多說了幾句道:“后來小奶奶去世,小爺爺那一年身子糟糕的很,也就沒再管書院。族長大人趁機悄悄地派人來找過北渚先生,沒找到。也就算了。
“小爺爺為人重情重義,雖有些執拗,但在大義上從未懈怠。族長給族里置辦產業,小爺爺勸過幾回,不令太過奢侈。族長這才沒有繼續下去。那時曾聽說,族長想要把卞山這邊的這個山頭買下來的……”
沈信成在自己開啟嘲諷模式之前停了下來。
沈典卻不服氣地接口:“阿叔又不肯說了!早年間,他把咱們家趕到莊子上不說,還硬打著我爹不擅經營、暴殄天物的旗號,把我們家在城里的二十多間店鋪都占了去。也不過給了靠山的這幾十畝地,去年卻又說別院需要、書院需要,把咱們家已經耕肥了的田換走……”
沈信成嘆口氣,截斷他:“典兒,我們兄弟二人的確不擅稼檣,這個沒什么說的。”
沈典梗著脖子抗聲道:“但是爹爹和阿叔都很會經營鋪子!祖母在時,也都是爹爹在管鋪子!他們不過是把家里的老掌柜們都挖走了而已!別說爹爹了,就是姑姑姑父……”
沈信成被他說得坐立不安,尤其聽見竟連沈信昭也扯了進來,不由得騰地立起,一聲斷喝:“好了!”
沈典被他嚇得也跳了起來,垂手低頭:“阿叔,我錯了。”
沈濯寧眉靜目,一字不發。
場面有些尷尬。
玲瓏站在沈濯身后,眼睛眨一眨,忽然低頭在她耳邊悄聲道:“小姐,您那封信今兒沒帶著。”
沈濯回頭瞪她一眼。
眾人的目光看向玲瓏。
玲瓏瞬間面紅而耳,忙深深低了頭。
曾嬸打了個噴嚏。
眾人都忘了玲瓏,回頭且去看曾嬸。
曾嬸一臉發窘:“奴婢,奴婢穿少了……”
沈信成看看沈濯穿著的狐皮及膝氅衣,皺了皺眉,問她:“凈之可歇好了?山風涼,久坐不得。”
沈濯順勢點頭站起。
玲瓏上前扶她,被她狠狠地擰了一把胳膊,吃痛也不敢吭聲,可憐巴巴地眨著眼看向沈濯,卻又被一眼瞪了回去。
眾人下山。
沈典如鵪鶉一般老實,跟在沈信成身后。
趁人不注意,沈濯彈玲瓏的腦門:“打岔也要挑話題!誰讓你提那個的?我連母親都沒告訴,你在他們跟前嘀咕?真讓耳尖的聽見,怎么辦?”
玲瓏慌忙使勁兒點頭:“奴婢錯了,奴婢認罰,奴婢今兒夜里給小姐捶一宿腿,不睡覺!”
回到別院,沈濯先謝了沈信成和沈典叔侄,又笑道:“還請多歇歇。我還沒看過近水的那一片竹海。等九哥再放假時,再帶我去。”
聽見她沒有因自己莽撞而不悅,沈典松了口氣,長揖答應:“好。下次再陪凈之。”
沈信成看了看別院里頭,欲言又止。
沈濯彎一彎嘴角:“天色已晚。明伯他們肯定已經回去了。”
沈信成哦了一聲,這才同沈典拱手告別而去。
沈濯看一眼別院門房里幾個懶洋洋的門人,又謝了充當了一天車夫的福順,道:“順叔,我已經好些年不這樣爬山了。明兒怕也是要歇一天的。您明日去幫我做幾件事。”低低地說了。
福順一一聽了,凝神細看了看沈濯,又垂眸下去,姿態更加恭敬:“是,凈之小姐。”
沈濯眼睛亮一亮:“這個稱呼好。”滿面笑容,轉身入內。
廳堂里,沈信明和沈信昌等人已經離去,與羅氏對坐的是郜氏。
郜氏板著臉。羅氏淡淡相對。
二人中間的案上,扔著一個香囊。
沈濯躡手躡腳地過去,跟玲瓏一起,蹲在窗下偷聽。
“弟妹真是好手段……”郜氏發難。
羅氏輕輕開口:“郜娘子不如繼續稱呼我侍郎夫人。”
娘子?!
這是在說她無品無級,根本就是個農婦,配不上夫人二字了?!
郜氏脹紅了臉:“侍郎夫人!你插手別家私事,究竟想要做什么?”
“別家私事?”羅氏微微笑,眼睛瞇起來,表情朦朧。
郜氏氣道:“難道不是?沈家現在這七房,長、三、四房是一支,二房是一支,五、六是一支。國公府和你們侍郎府,其實不過是我沈氏的旁支。現在是三房四房的事,乃是我們家這一支自己的事情,自有我公公這個長兄管。你一個外人,又攙和個什么勁兒!”
羅氏頷首,廣袖拂過膝上塵埃:“若是你們關上門,不牽扯我寶貝女兒,即便鬧出人命案子,我也會當個睜眼瞎。”
郜氏臉色一白。
羅氏淡淡地看向她:“我女兒也在那輛車上。你們選那樣一個車夫來跟著我女兒。今日是這個香囊,明日呢?是不是就是我女兒的貼身玉佩了?”
郜氏咬了咬唇,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去,小聲兒咕噥辯解:“那個車夫,又不是我安排的……”
羅氏緩緩伸手,拿起桌案上已經徹底冷掉的一碗茶,慢慢端起,迎面潑在了郜氏的臉上!
郜氏猝不及防,手忙腳亂地尖叫,脹紅了臉:“你瘋了?”
羅氏彎著嘴角,似是在淡淡笑著,可全身都籠在森然的寒意里:“這就叫瘋?那不如我來告訴你一句話。這是我丈夫在京城家里,當著闔府上下的面兒說的,你可以轉告相關人等:
“我女兒就是我的性命,誰敢動她一根汗毛,就請做好準備讓我沈信言剝下他一身人皮。”
郜氏的臉色慘白下去。
羅氏垂下眼眸,理了理袖子:“郜娘子的分量,還不足以來跟我談。明日辰時,請族長來此一敘。”
族長?
哦哦,你不是一樣還得靠著族里替你討這個公道么?
難道還真讓你丈夫千里迢迢地來懲治一個車夫?
郜氏重又有了底氣,強硬起來。
“侍郎夫人,”郜氏這四個字咬得格外清晰,滿含嘲諷,“在我吳興縣,還沒人能這樣支使我公公!”
羅氏一看就明白她的倚仗是什么,呵呵輕笑起來:“那是因為國公府的信美阿伯送了萬俟盛來當縣令。”
看著郜氏瞬間蒼白的臉,羅氏不耐煩再跟她磨牙,站了起來,廣袖擺開,扶了芳菲的手,轉身回房:
“郜娘子,好走,不送。”
郜氏足足在屋里又坐了盞茶工夫,才輕聲碎語地咬牙罵著街,由人扶著去了。
沈濯抱著膝蓋,蹲在窗下,嘟起了嘴。
不是說好的先不翻臉么?
怎么還是談成了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