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都回來了,章揚呢?”
“回鄉祭祖了。而且,章揚信上說,要先給章小姐把終身定下,安頓好了妹妹,再來給殿下效力。”
馬車在夾城里搖搖晃晃地走著,秦煐從手里的書冊上抬起頭來。
“這樣最好。今年太子娶親,明年是二兄,我至少要后年。兩三年內,我府中不會有女主人。
“章揚若是在外頭住著,問事委實不便。可若是他在府里住著,放他妹妹一個人在外面,也麻煩。”
詹坎看著他,不由莞爾:“殿下,這等事,委實不是該你操心的。”
秦煐搖了搖頭,嘆道:“我現在已經后悔當時一時沖動將章揚搶了過來。雖然是他妹妹替他投效了我,但我的確對他的人品操行生了疑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首先在這個坎上,就有些過不去。若是再不把他的家事弄干凈,我擔心自己會更不敢用他。”
詹坎笑著搖頭:“殿下,公主事無巨細都親力親為,乃是因為她只管著兩宮一殿,心里唯有您這個胞弟而已。您日后要考慮的,乃是國家大事,這等細事,交給臣等便好。”
秦煐立即跟著點頭:“如今,那就請先生在章揚身上,多多費心。”
詹坎一愣,啞然失笑:“殿下原來是誑臣。”
秦煐彎彎嘴角,低頭看書:“聽桑落說,前天佟家求見姐姐未果。怎么樣?這兩天有沒有來撞我的木鐘?”
詹坎頷首:“來了。尋我說是要跟殿下談談未來三十年。”
秦煐嗤笑一聲,漫聲道:“讓他們陰山背后涼快去。”
三皇子姐弟對姨母一家厭惡到了極點,詹坎表示非常理解,所以,不如換話題——
“殿下,您好似十分厭惡沈二小姐,不知究竟是個什么緣故?”
詹坎覺得他們家殿下對上沈濯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不為什么。”秦煐頭都不抬。
這個態度已經為什么了好嗎?
詹坎有些躊躇。
沈信言主持完今年的春闈就要成為三皇子的老師。
皇上一心想讓沈濯給自己當兒媳婦。
他家殿下卻快要把沈信言這樣絕好的助力一把推出去了——這還不肯告訴他為什么?!
那你倒是為什么不肯告訴我呢?
聽見自己的頭號謀士挫敗地長嘆,秦煐終于解釋了一句:“沈信言帝寵太盛。”
詹坎皺眉:“殿下。”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說實話。
秦煐深吸一口氣,放下書,看向詹坎:“我不排斥這門親事。但沈氏的態度極為惡劣。以我往日里在父皇跟前的性格,我不可能歡天喜地接受這個決定。”
詹坎若有所思。
秦煐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棱角分明的眉眼中也閃過一絲困惑:“我本人,也并不喜歡沈二。所以,順應本心,該喜的時候喜,該怒的時候怒。如此而已。”
詹坎瞇起了眼睛:“殿下曾經跟我說過,您去吳興的事情,陛下盡知?”
秦煐勾起了一邊的嘴角,眼神深深地看著詹坎:“對。”
那就意味著,有人將這一路的事情,稟報給了皇上!
胖一和自己,不會有問題。
而云聲……
暗衛,是皇帝派給所有皇室成員及親貴重臣的……
嘶……
秦煐輕輕笑了:“我讀太祖語錄,曾見這樣一段話:帝不可以有私。帝無私則天下為帝私;帝有私,則天下公私分明,帝亦有敵也。”
詹坎慢慢頷首。
秦煐低頭看書:“八年前我在御書房玩耍,躲在柜子里睡著了。聽見父皇命綠春,開設內廷尉府,歸在內侍省下,由綠春直接統領。”
內廷尉府?
怎么沒怎么聽說過?
詹坎擰起了眉頭。
“我們兄弟姐妹用的暗衛,全部來自內廷尉府。”
詹坎倒吸一口涼氣,駭然失聲:“那豈不是……”
秦煐抬頭看他,止住了他即將出口的話。
詹坎只覺得額頭涔涔。
秦煐輕輕舒了口氣,低聲道:“紅云寺、吳興,還有沈信言……我和沈家結怨已深……”
詹坎小心地打斷他:“殿下,您可知道,孟夫人出宮,是去了侍郎府給沈小姐當老師?”
秦煐睜大了眼睛:“你說什么?!”
詹坎苦笑:“內廷尉府一事,您是不是誰都沒告訴?”
秦煐手里的書悄無聲息地掉在了馬車鋪設的地毯上。
“包括公主殿下?”
“……姐姐,你可,真行!”
沈濯和羅氏前腳進家,邵皇后的安撫旨意后腳跟著來。
沈恭和韋老夫人等人跪在地上提心吊膽地聽內侍讀完諭令,都不知道該怎么回話。
羅氏最先反應過來:“臣妾等謝皇后娘娘恩典!”再拜畢,竟坦然站了起來。
來宣口諭的內侍皮笑肉不笑:“羅夫人,咱家已經去過邰國公府了,國公爺聽說沈侍郎最近忙得很,所以說了,等侍郎大人閑了,再捧著賠禮親自上門。
“至于邵家小姐,回到家就被關起來抄經了。您放心,您家二小姐要的公道,娘娘一絲兒沒少地,可都給她了!”
沈濯一看這內侍陰陽怪氣的樣子,就知道他必定是邵皇后的嫡系,跟邰國公府來往密切,天真地搶在羅氏前頭開口:“好呀好呀!那就麻煩公公替我謝謝娘娘,就說,我可高興啦!”
看著她笑得彎彎的雙眼,內侍氣得七竅生煙,拂袖而去。
沈恭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只覺得天都灰了,憋了半天,哭了出來:“你這個孽障啊!你怎么就去看個祓禊,還能把皇后娘娘和邰國公府都得罪了個透啊!”
這話羅氏就不愛聽了,把沈濯攬在懷里,不理沈恭,且問她:“究竟還是落了水,可覺得哪里不舒服?”
韋老夫人嚇了一大跳,一把把沈濯從羅氏懷里搶了過來,從頭摸到腳:“我的微微,怎么換了衣裳?還換了發飾?你的珠花兒呢?怎么回事?什么叫又落了水!芙蓉園那么多的宮人內侍是干什么吃的?!”
又急又怒又心疼,緊緊地摟著沈濯,喝命家人:“還不快去太醫署請張太醫來!”
沈恭那邊眼睛瞪成了銅鈴:“你,你怎么不分青紅皂白……”
沈濯躲在韋老夫人懷里,悶悶地說了一句:“我還一腳把邵小姐的貼身婢女踹到曲江里去了。”
沈恭覺得喉頭發甜,眼前發黑:“孽障……孽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