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說到這里,韋老夫人終于明白沈恭要做什么了。
吳興沈氏族人逾千,難道就一個孤兒都沒有了?竟一定要到京城侍郎府來挑人承嗣?!
想想小太爺入京的第一個晚上吃飯時,沈信誨就追著沈信明百般探問沈恒的后嗣問題,韋老夫人心中的鄙夷簡直要滿溢出來!
“這又何苦?請小太爺在族里挑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帶到京里來調教就是了。”
韋老夫人不想讓吳興族里背地里罵自家不要臉。
沈恭被韋老夫人一句話堵得半天喘不上氣來,咬了咬牙,道:“小太爺也愛在咱們家,我是不想讓他走的了。今日過來就是跟你商議,看看哪個孩子入嗣更好。”
韋老夫人冷下了臉,剛要反駁,卻被沈濯打斷:“我爹爹可不行!要是我爹爹入嗣太爺爺那一脈,就要計入那位夭折了的小少爺名下。那我就不能叫祖母了!我不干!”
韋老夫人心中一動,先摁下了斥責的心思,看向沈恭。
不如,先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恭見沈濯一插話,韋老夫人就沉默下去,以為她們二人憂慮的是同一件事,心下一喜,忙道:“你看二郎怎么樣?”
韋老夫人皺起了眉頭:“二郎出嗣,于他倒是好前途。可是,你確定小太爺不介意他庶出的身份?”
沈濯咯地一聲笑了出來,忙又捂住自己的嘴,杏眼笑得彎起來。
對啊!
沈恒一輩子最講究的就是規矩、名正言順,忽剌巴地塞個庶子給人家承嗣,你當人家來你家要飯么?!
沈恭老臉微紅,故作深沉:“三郎倒也合適。你看呢?”
韋老夫人倒還認真地想了想,半晌方遲疑地搖了搖頭:“三郎倒是無妨。
“只是我當初挑米氏為媳,沒有特別講究她的家世出身,只選中了她溫柔老實一項,就是想著她日后不必當家。
“如今若是讓三郎出嗣,我只怕米氏主持家務的話,沒三個月就會亂成一團。何況她那娘家,滿眼看得都是她能不能貼補自家……”
韋老夫人不肯往下說了。
但沈濯和沈恭都聽懂了。
如果沈信行出嗣小太爺一脈,恐怕用不了三個月,小太爺的產業,就得讓米氏稀里糊涂地都倒騰到娘家手里!
這個可是萬萬不能行的!
沈恭下意識就瞪起了眼睛:“她敢!”
沈濯帶著一絲玩味笑容,歪頭看著沈恭:“祖父,三個人都不合適呢!該怎么辦呢?”
沈恭裝模作樣地擰著眉頭捋胡子。
沈濯決定再刺激他一下:“今兒上午太爺爺不是說,他跟信芳伯性子格外相投么?我覺得,跟國公爺商量商量,未必不能行的!”
沈恭慌了,忙道:“我倒是還有一個主意在此。你聽聽。”
韋老夫人瞇起了眼睛。
這才是戲肉吧?
“我出去仔細問了問,知道有一種承嗣方式,叫做兼祧。”
沈恭小心地看著韋老夫人的表情。
兼祧?
韋老夫人自然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想了想,皺眉道:“這倒也不是不行。不過,你打算讓誰兼祧呢?這三個孩子,我們剛才不是說過了,都不合適么?”
沈恭見韋老夫人已經跟著自己的節奏開始思考,眼中亮光大盛,勉強壓住激動的心情,微笑道:“若是他們三個出嗣,那還兼祧什么?自然就直接去了。我是說,我,我來兼祧。”
韋老夫人瞪圓了雙眼!
沈濯一瞬間心神大定。
終于,終于讓祖父自己把這個話說出來了!
然而不過三息,韋老夫人已經氣得眼睛都要紅了!
老不要臉!!!
竟然還想自己拋了祖宗,去給人家當孝子賢孫,就為了小太爺在吳興的那點子錢!
沈濯一看不好,連忙撲上去緊緊地握了祖母的雙手,小小的指甲用力地去掐老太太的十個指尖!
“祖母,祖母,你先別急。聽祖父把話說完!”
可別把老太太氣出腦溢血來!
沈恭一看韋老夫人的表情,就覺得此事怕是要糟,急忙說好聽的:“我可不是為了別的!我只是為了圓滿解決此事!你看,我爹爹早就沒了,我又受過小太爺的恩惠,我拿他老人家本來就當父親一般敬重孝順!就算是兼祧,喊他老人家一聲爹,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濯才不管他瞎掰胡說些什么鬼,只管背了他,使勁兒給韋老夫人使眼色。
韋老夫人輕輕地合上了眼。
小孫女兒究竟想要做什么?
沈恭現在來說的這些東西,顯然她是早就料到了的。不僅如此,她還配合著自己和對方,將所有人入嗣的路全都堵死,唯獨留了這一條“兼祧”之路,卻是一個字的駁斥都沒有……
她就是想讓沈恭“兼祧”?
忽然想起那天,沈濯鄭重其事地問自己:“若是祖父不在咱們家了,您愿不愿意?”
兼祧!
兩房!
不在咱們家!
那就是自己是一房,另一房
老鮑姨娘和沈信誨!
韋老夫人猛地睜開了眼睛,冷冷地看向沈恭:“若是你兼祧,那三個孩子,怎么算?誰算在公公名下,誰算在小太爺名下?”
沈恭終究還是有些心虛,咳了一聲,躲開了她的目光:“我琢磨著,孩子終究還是離不開娘,非讓你那兩個兒子不再管你喊母親,也不可能。所以,不如就,就信言信行算一支,信誨算一支……”
沈濯眼中寒光一閃,清凌凌的聲音,似乎并非在催逼:“可小太爺不會讓庶子算在他名下。”
沈恭再次清了清嗓子,低頭看自己眼前的茶杯:“那個,可以讓信誨算在他爺爺名下,信言信行算在小太爺名下嘛!”
韋老夫人只覺得無比悲涼:“老爺的意思,是要讓我的兩個兒子一起出嗣小太爺?”
沈恭連忙抬頭,正色否定:“不!是我來兼祧!”
沈濯再也忍不住了,冷笑一聲:“祖父,你不妨說清楚吧。兼祧是兩房的事情,這兩房,您打算怎么分?”
沈恭硬著頭皮,道:“這個,兼祧么,兩房。你和你的兩個兒子,算小太爺這邊這一房;鮑氏和信誨,算是我父親那邊那一房。”
兩房。
兩條支脈。
兩位夫人,兩房子孫。
韋老夫人再次閉上了眼睛:“鮑氏也要算在那邊一房。”
沈恭嗯了一聲,不敢抬頭:“信誨既然自己在一支上,那,那就算是嫡子了。鮑氏,其實,這么多年,我想……”
沈濯清凌凌的聲音再次響起:“祖父想讓鮑氏作為那邊那房的正頭夫人,跟我祖母平起平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