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備連聲咳嗽,沈信言的目光剛轉過來就擺手搖頭咳得更厲害了。
宋相看看他,笑一笑,捻須對沈信言道:“你也想差了。如今的隴右道大總管乃是曲伯爺,你該跟他商議此事,怎么來討我們的主意了?”
沈信言雙手一攤,苦惱道:“老師不要相戲。曲伯爺出了名的不肯克扣一文錢的軍餉,我跟他商議此事,不是白說么?何況又這么遠,扯皮也沒得扯啊!回頭誤了西北軍力調動,曲伯爺回朝翻臉,陛下不是還得把我推出去當盾牌?”
竺相三個人哈哈大笑。
“信言,你這滿肚皮的牢騷,如何不跟陛下去說?”竺相忍不住調侃他。
沈信言愁眉不展:“說了。被陛下一頓臭罵。”
這下子連蒲備都咳不下去了,哈哈地笑。
最后還是宋相不忍,給他解圍:“陛下的旨意你發下去,點個刺史代辦此事,讓他去跟曲伯爺打擂臺便了。”
竺相想了想,也好:“如此倒也可行。你手里的事情千頭萬緒,戶部就算專拎出一個人來對隴右,那邊也得有個接得住的人。我看公冶釋合適。”
沈信言立即揖手:“多謝二位相公!尚書大人,我這就去辦?”
蒲備連忙又開始咳嗽,一邊咳一邊揮手。
沈信言不等竺相和宋相再做反應,撩袍就跑。
宋相和竺相面面相覷,又不約而同哈哈地笑起來。
竺相意味深長:“你這個學生可真是滑頭啊!這種得罪人的事兒,死活不肯自己干。就連點誰的差,都一定要你我說話。”
外人跟前,宋相仍舊百般維護沈信言:“點差一事,本就該是你我份內。他一個戶部侍郎,越過宰輔和吏部,去給地方大員派差事,那陛下不打斷他的手!”
“說的也是。他雖是禮部出身,可畢竟有個手把手教他出徒的吏部天官當座師嘛!”竺相皮笑肉不笑。
三番兩次還說不完了!
宋相不悅了,直接點名:“鴻臚寺孔正卿是個才來的,一向斯文。怎么何子潺任鴻臚寺少卿都七八年了,還這么拿不出手?我聽說,這幾日跟西番吵架,都要竺相親自上陣了?大秦的體面還要不要了?”
竺相的臉色僵了僵。
“我說也是!竺相,這等唇槍舌劍的事兒,派個主事去也就足夠了。您偌大的年紀,西番那些野人又不會說話,一兩句再氣著您。那陛下豈不是得不償失?就是太子爺和皇后娘娘瞧著,怕也得心疼個夠嗆!”
蒲備忽然不咳嗽了,雙手抄在袖籠里湊過來也跟著起哄。
竺相沉了臉:“蒲尚書!這關皇后娘娘什么事兒?你說話還有沒有思量了!”
蒲備嘿嘿地樂:“皇后娘娘那心頭肉,是您的小兒子媳婦啊!我可聽說了,您家探花郎的平妻給您生了個大胖孫子!誒喲喂那叫個好!我聽說落地就有七斤半?真好!恭喜恭喜!”
籠在袖子里的雙手拱起,從袖子里露了出來。可那輕浮的晃動幅度,簡直要把竺相氣個吐血。
宋相故作訝然,連聲追問:“可是真的?哎呀呀,那可太好了!不知孩子什么時候滿月?我們雖然討不到滿月酒,可這禮還是要備一份的嘛!”
孩子又不是安福公主生的!
皇后娘娘正氣得在清寧宮砸東西!
這兩個人且在這個時候說什么恭喜!
竺相哼哈了兩句,額角上暴著青筋,一摔袖子走了。
蒲備樂呵呵地在他背后喊一聲:“送相爺。”
轉身又對著打算一臉溫和地跟他敘話的宋相,小鼻子小眼睛地低聲探問:“我還聽說,您家大小姐大歸了?”
臥槽!
宋相頓時覺得應該跟竺相聊聊天。
這蒲備這是想干嘛!?
哪壺不開提哪壺!
“考功司還有些事情沒辦完,老夫先走一步,蒲尚書慢慢來。”
宋相隨意地拱拱手,倏忽間人就不見了。
蒲備呵呵地笑著,獨自站在政事堂,呵呵變哼哼:“老雜碎!”
竺相去了一趟東宮,回到家里,立即吩咐妻子:“給三郎寫信,讓他就算是用強的,也必須在三個月內令大公主有孕!”
班氏坐在榻邊一動不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往下掉。
竺相暴躁起來:“是他自己愛慕大公主,我才允了皇后的提親!如今他自己卻想放棄!皇家的船是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嗎?他當他爹是什么?神仙!?”
班氏克制不住張嘴吸了一口氣,隨即又緊緊抿住唇,連臉上奔流的淚都不肯擦。
“到了我們這個地位,每走一步,都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宋望之的野心一天大似一天,偏偏朝中除我之外沒人再能制得住他。陛下不會放我平安離開。我們一家,都走不了。既然走不了,我只希望,別死得太難看,罷了。”
竺相臉色鐵青,咬著后槽牙說完,掀簾走了出去。
班氏微微抬了抬下巴,臉上的表情悲涼,眼神卻堅定無比,而且,死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宋府后宅。
卞氏和宋家大歸的姑奶奶宋凝娘兒兩個正依偎在一起親親密密地說著知心話兒。
母女倆默契地避開所有婚姻事等敏感話題,只管撿著京城和江南兩地的風俗差異等趣事來說。
所以內室從喁喁私語到歡聲笑語,格外和諧。
宋相進院子時,卞氏正好被女兒一個笑話逗得哈哈大笑,聽得宋相一皺眉。
院中站住了腳步,宋相的臉色不虞。
自家相爺這個表情,仆下們沒一個敢往里遞信兒。
聽了一會兒,宋相轉身去了外書房。
提筆先寫了一封信,遞給管家:“送去隴右,告訴公冶祖堂:我女兒嬌氣,請他多擔待。”
管家一愣。
宋相又道:“再過兩三天,我會讓大小姐出門去散心。你挑好了人,不管是哄還是騙,讓她去秦州。”
管家低下頭,半晌,小心地問:“那夫人那里……”
“等大小姐出京三天后,我會告訴夫人。”宋相也低下頭。
這種事,在卞氏那里,唯有連哄帶騙。
講道理?
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