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曲二人正在審著天成軍的空餉案,就接到了靈巖寺案的消息,兩個人相顧失色。
“你還記不記得咱們當年在這一帶時,聽到的那個流言?”彭絀將所有的人都趕了出去,和曲好歌說私話。
曲好歌凝神細想,手指輕輕一顫:“你是說,河州刺史出自西番?”
彭絀沉沉點頭:“我聽到這個流言之后,特意令人細細查過。令我意外的是,竟然查不到。他在八歲流浪到河州府之前的行蹤,任何人都不知道。我輾轉托了很多人試探他,他卻只說自己在七八歲的時候被一群小乞兒圍毆過,那之前的事情,模模糊糊,俱都想不起來了。”
“這位林使君,有秘密啊……”曲好歌喃喃。
彭絀面色陰鷙:“大戰當前,我們不需要有秘密的人做后方!河州是要沖,這個地方一旦失守,進可奪蘭州,直插關內道;退可攻鄯州、下洮州,大秦和西番的邊境線,要往東退上百里!何況現在老三去了涼州……”
兩個人情不自禁對視,卻在對方臉上都看到了驚疑不定。
“來人,備訊鷹!”
宋凝一路在馬車上搖搖晃晃,進了涼州境就覺得身子都僵硬了。
“我明天要歇一歇,就住在涼州。”宋凝下車住店,隨口吩咐管事。
歇一歇?
如今這局面,他們在涼州兩眼一抹黑,她還敢歇一歇?
也不知道相爺看了信之后是個什么意思……
管事們不敢違逆,諾諾答應。
然而進了邸舍就聽見幾個閑人在那里大聲議論:
“這翼王還不到二十歲,從小在皇宮里錦衣玉食、嬌生慣養,怎么竟然還在咱們西北吃沙子吃上癮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皇子親王、天潢貴胄,人家原本是跟著樂安伯爺一起來巡個邊,溜達一圈賞賞景兒就走。誰知道在洮水遇了一次水匪,在河州遇了一次山匪。那人家打小兒哪兒受過那委屈?不得肅清一下,報個仇再走?”
“那也該留在洮州或者河州,來咱們涼州干嘛?”
“聽說,這翼王殿下倒真是個知兵的,把幾處隘口都看了個遍。照著大軍的腳程,今明兩天,該走到緊北邊白亭了……”
白亭海、休屠澤,那是大漠深處的兩處水源。大秦與北蠻的邊境線,說遠一點是在大漠邊緣,說近一點,其實就是這兩處。
眾人聽了訝聲四起:
“當年肅國公他老人家好似都沒有親自走過這兩個地方呢!這位翼王的膽子可真夠大的!”
“這個親王沒白當!不過,我恍惚記得,曲伯爺當年帶兵在那一帶排過幾個小陣,好似還留了幾個親兵?你們誰知道?”
“這個可真不知道……翼王有兩下子!至少膽氣不輸咱們西北漢子!”
宋凝的眼角輕輕一抖,抑制不住地低低冷哼了一聲。
廳堂中眾人的議論聲一停,便有人滿面不爽地轉過頭來看向她們:“哼什么?!爺爺們說錯了不成!?”
管事媳婦連忙陪笑著,大聲問邸舍掌柜:“喊你幾聲都聽不見,可還有上房?”
掌柜自然知道這是在息事寧人,忙笑呵呵地張羅著讓宋凝等人趕緊去后院樓上云云。
進到房間,宋凝先照例嫌棄了一番人家邸舍的陳設家具,盥洗了,換了衣裳,這才倚著美人榻讓丫頭給捏腰捶腿,口中低低地自語:“翼王竟然在涼州……我要不要去碰一碰呢……”
丫頭覷了她的表情一眼,小心地等了一會兒,才低聲道:“咱們和翼王,一個涼州緊北邊,一個涼州緊南邊,碰不到的。不過,既然這位王爺巡邊巡上了癮,想必肯定會去甘州的……”
所以,自己竟然一定會見得到這位翼王了?
然而,十七八歲的毛孩子,有什么好見的?那把椅子又不可能有他的份兒……
宋凝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沉沉睡去。
“若果然秦王要來,惜惜,你有什么想法么?”
馮毅看待沈溪與別人不同,真心疼愛,真想當嫡親女兒。
眼前依舊一片模模糊糊,甚至比先前還更加糟糕了一些。沈溪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不僅眼皮沒有下意識地眨,就連睫毛都沒有跟著顫動一絲。哼了一聲,她自嘲道:“我一個瞎子,能有什么想法?”
“惜惜,等這一仗打完了,我帶你去京里治眼睛。”
馮毅憐惜地看著她,忍不住又加一句:“你受苦了。”
沈溪站了起來,摸索著往外走:“伯爺,別總把我當你那餓死的天真幼妹。我殺過人的,你是不是都忘了?”
“你慢一點。”馮毅連忙起身扶住她的胳膊,“我像你那么大的時候,險些被人殺了。所以后來就都只顧著殺別人,省得自己被殺。所以,不就是殺人?殺就殺了吧。惜惜,你不要總想著從前,現在你是我的女兒,你想想以后,想想以后你想過什么樣的生活。”
“想有什么用?你不過是肅國公的一條狗,肅國公心思不定,到現在也不肯確定究竟是站在誰一邊。你以為你這些日子的沉悶搖擺我不知道么?你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主宰,難道還想安排我的命運?我的命運你安排得起嗎?”
沈溪跟他說話,沒有半分客氣。
馮毅沉默了下去,扶著她慢慢走到了門口,才低聲問道:“我沉悶搖擺,你是如何知道的?你娘都不知道。”
“我從來不似我娘那樣傻。”沈溪面無表情,直直看著半空中的虛無,伸手喊丫頭來接自己。
馮毅站在門口看著她的背影,叫住她:“惜惜。”
沈溪扶著丫頭的手站住,卻并不肯轉過身來。
“你邀了宋大小姐過來,我知道了。”馮毅表情復雜。
沈溪的背影有些僵硬。
“我說過,你不要在跟京城通信了。那邊沒有好人。你為甚么不肯聽我的話?”馮毅的表情漸漸木然。
沈溪深吸了一口氣:“我以后是要回京的。”
馮毅低下頭去,苦笑了一下,沒有出聲,再抬起頭來,看著她小小的倔強的背影,緩緩搖頭:“就算是回京,你也永遠見不得外人,你應該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