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靈的人里,年輕的后輩們出人意料地情真意切。尤其是沈濯、歐陽試梅、朱冽和臨波,哭得死去活來,嗓子都啞透了。
裴姿因為有孕,只在家里戴孝,并不入宮陪祭。
天氣漸熱,第三天上,歐陽試梅哭暈了過去。太醫看了脈,一邊嘆氣一邊不是滋味兒地稟報給建明帝:“太后娘娘最愛重的那個侄孫媳婦,歐陽氏,有了身孕,才一個多月。若是能提前幾天知道……”
太后她老人家便又多一樁高興的事聽了再走。
建明帝垂著淚,道:“太后娘娘生前最慈愛這些晚輩,她們也最孝順太后娘娘。也是緣分了。”
即刻下令,晉譙國公幼子舒適為安陽郡公,其妻歐陽氏的三品郡夫人誥封一體發下。
宋相坐在門下省的部堂上聽著這個,皺了皺眉,回頭問道:“譙國公請封世子了沒有?”
有人小聲答道:“原先一直沒有。前兒太后娘娘大行,陛下親口問了譙國公,他才說,也好。陛下剛令封了他家長子為世子。”
“也好?!”宋相哼了一聲。
人家都是樹倒猢猻散,怎么太后這一支外戚,反倒是太后娘娘一死,他們的勢頭倒似是要起來一般?
眾人心中疑惑,不免交頭接耳。
“后宮不得干政,外戚不得做大。太后當年要教導邵皇后,自然不會讓自己娘家反倒壞了規矩。”又是宋相給眾人解惑,“可這譙國公當年可是陛下的伴讀,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聽說,譙國公的表字,還是當年陛下玩笑時取的呢。”
原來如此。
譙國公一家,竟是被太后娘娘生生壓了幾十年……
然而即便如此,賞一個世子也就罷了,怎么又要封郡公?
“那不是封郡公,那是封郡夫人。太后娘娘生前就極喜歡歐陽氏,陛下這還是看著太后娘娘的面子。”
恰好竺相背著雙手踱進門來,含笑解釋道。
眾人忙起身給他見禮。
宋相也笑著欠身讓座。
太后的后事都落在了沈信言的肩上,雖然說竺相經歷過先帝、先太妃等人的葬禮,但畢竟年高,又已經上了告病致仕的奏章,所以并不會管太多事情。
這個時候他老人家來了這里,那必定無事不登三寶殿,想是來尋宋相說話的。
眾人識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自然,表面上看來,的確如此。”竺相撩袍在宋相對面坐下。
宋相拎了茶壺,給他倒茶:“哦?”
“實際上,是因為陛下要再立太子、并為太子選妃沈氏了。若是太后的母家冷冷清清,那沈家怎么辦?難道讓炙手可熱的沈信言病養?陛下舍不得,咱們未來的太子也舍不得。更別說那位走到哪里都喜歡攪風攪雨的準太子妃了。”
竺相拈了茶碗,呷了一口。“此事一了,老夫致仕。瞧著今天的好空兒,老夫勸一勸望之。你當年是得罪過你這學生的,可要早些尋一條退路啊。”
宋相的眼角微微一顫,笑了笑:“天下事紛紛擾擾。做事就免不了磕碰。信言是我的學生,我知道他。竺相過慮了。”
頓一頓,又親切地問:“聽說安福大公主回來了?如今可是在靈前?這內命婦們,我聽說坐在最上頭守靈的乃是昭陽殿那位,怎么皇后娘娘的病還沒好?這個時節,難道還不出來?”
清寧殿已經隔絕了內外,甚至斷了葷腥的供應。
出來?!
邵皇后能活下去就不錯了……
至于安福大公主,回來第一件事不是去見建明帝,也不是去見皇后娘娘,甚至不是換了衣裳去太后靈前磕頭。風塵仆仆進了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著人去問周謇從外地回來了沒有,人在哪里。
身為公公的竺相臉上直發僵。
邵家再倒霉,安福大公主也是皇家的公主。除非她做出什么人神共憤的丑事來,否則,就只有她不要駙馬,沒有駙馬敢休她的。
每回只要竺相在宋相面前打算挑撥些什么,都會被宋相關切一下他這個公主兒媳的事情。也是讓竺相完全沒了脾氣。
不過好在安福大公主這一回被高人指點過了,此刻倒是做了個正常的舉動出來:
“哦,皇后娘娘病得沉重。這接二連三的打擊,擱誰也受不了啊。所以安福在靈前跪了三天之后,特意去請了陛下的旨意,去清寧殿里親自服侍皇后娘娘去了。但愿有這個貼心的親女兒勸慰,皇后娘娘能好起來。”
竺相總算是能把這件事圓了過去。
“安福大公主果然孝順。聽說三公子的那位平妻給老相爺又添了兩個孫兒?真是好福氣啊……”宋相認真地恭喜。
竺相終于忍不住了,冷哼一聲:“我家那孽障算什么?聽說宋相那心愛的幼子如今已經超過所有紈绔公子,被譽為全京城第一才子?可喜可賀啊!”
說完,甩袖而去。
對著竺致遠的背影隨意地拱了拱手,宋望之沉著臉低下了頭。
宋甄不聽話。
他千叮嚀萬囑咐不讓這孩子跟勛貴圈子來往,可宋甄卻對秦睦的話深信不疑,對周謇此人推崇備至。
可秦睦是二皇子一黨!
二皇子已經不可能再有機會了!
太后娘娘大行,連安福大公主都趕了回來,可是二皇子卻只在靈堂設好的第一天在眾人跟前露了個臉。聽說,當天哭靈完畢,二皇子就被送回了府。只留下了一個懵懵懂懂的二皇子妃、新羅公主姬美淑,跟在臨波公主和襲芳公主的后頭,一一照做。
既然二皇子翻不了身,那就必定會倒大霉。
得想個什么法子,跟二皇子一黨劃清界限才好……
宋相低著頭慢慢思索,直到接到建明帝又一次從靈前傳話過來:
“奉太后遺旨,立三皇子翼王秦為太子,并賜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沈信言長女沈氏凈之,為太子妃,擇最近吉日完婚。門下寫旨,欽天監擇期。朕欲于太后頭七之日昭告天下,卿等辦事麻利些。”
宋相手指狠狠一抖。
所以剛才竺相的話,真的沒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