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我就是厭學、不想讀書,跟我姐商量一下頂替的事兒。你們緊張個啥!”
顧驁看出氣氛不對,連忙假裝沒聽懂,搪塞了幾句打岔的廢話。
也幸虧顧驁才14歲,說這種話非常符合他的形象,倒是給王平山找了個臺階下。
王平山借機喝止了王峰,讓他不得無禮。
顧驁也趁機拉著姐姐離開了食堂。
一路跑出百米,見左右沒人,他才開門見山地問:“姐,這王峰喜歡你?怎么沒聽你說過。現在這么突然,弄得我們很被動啊。”
因為民風羞澀,顧敏臉色唰地一紅,狠狠打了顧驁一下:“還說沒在學校里學壞!小小年紀這種話都問得出口!”
顧敏的反應也不奇怪。看過《芳華》的都知道,那時代口頭談論某些事情就算耍流氓了。
顧驁卻顧不得虛與委蛇:“這有什么學壞的!這是火燒眉毛的正事兒!剛才我看王峰反應很大。他要是真喜歡你,就算我們硬走流程把你頂替你,將來他要是給我穿小鞋呢?”
把人家的暗戀對象調回城里,那妥妥就是斷了后續發展的可能性。
這種事情絕對是要結仇的。
而如今公社/生產隊的支書,對隊員的掌控是非常強的。
說你工分不達標,給你評低一點兒,或者發口糧的時候克扣一下,都夠人受的了。
更何況,顧驁就算下了鄉,他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曲線參加高考,不可能真的天天務農耽誤復習時間。
他本來就做好了先投機倒把賺點小錢的思想準備。
到時候再拿錢買工分、讓人幫他干活。然后他自己偷懶看書。
這種情況下,如果支書家要盯著他,抓他的把柄,那他妥妥玩完。
“沒想到啊,按說這王峰也不丑啊,又是書記的兒子。這么多女知青怎么偏偏就看上我姐呢,要是姐再長丑點就好了,也不用多丑,比隊里別的女知青稍微丑點就好……”
顧驁內心倍感惋惜。
顧敏看著弟弟搖頭嘆息的樣子,委屈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她一咬牙一賭氣,自暴自棄地說:“你要這么怕事,我就去跟王峰說,答應談對象!那樣就算我回城,他也不會為難你了,還會把你當小舅子討好呢!”
“那倒不必了……吧?”顧驁看見姐姐憤怒委屈的眼神,終于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剛才不經意間流露的表情,有些傷人。
他連忙改口:“罷了,不就是個支書么,沒什么大不了。我頂替你是政策允許的,誰也攔不住。只要我不落他手上,就沒事兒,大不了到時候另外托關系換地方唄。”
顧敏見弟弟還是挺在乎她的,這才心里一暖,笑罵道:“你有這良心就好!不過可別以為好地方那么容易找。前年讓我來這里,爸已經托了不少關系。
要是把你丟到臨安,真正的山溝溝里,公糧交完不夠吃,那就吃筍吃到胃穿孔!筍子吃老了就吃毛竹!你當你熊貓啊!”
說著,她自己都被這比喻逗樂了,聊天的氛圍也稍稍輕松了些。
顧驁感慨之余,思緒亂飄,就想起了前世的遭遇:
后世他可是親眼見識了“浙大女碩士擠破頭嫁近郊拆遷農民”的案例。
以他對未來房地產躺金的“遠見”,完全可以想到,如果王家這種書記能世襲上三四十年,到時候被征地會是何等的富貴。
村官都是巨富啊。
于是,他本著社會學探討的態度,隨口多問了一句:“姐,那你為什么不肯考慮那個王峰呢?說實話,我看他也不丑,其實農民也挺不錯的。”
顧敏臉色瞬冷下來:“你欠揍呢?又提這種流氓話!”
顧驁:“我真是誠心幫你。”
顧敏閉上眼睛,咬牙切齒了幾秒,才非常厭惡地說:“不是丑或者農民的問題!且不說他家從來以不學無術為榮,心里根本就看不起讀書人……”
這個理由,顧驁當然是一聽就理解,也讓他肅然起敬。
看看,人家找對象既不拜金也不顏控,而是喜歡有修養素質的。
80年代的時候,大家貧富差距不大,外貌差距也沒后來那么大(因為服裝和打扮都差不多),就是知識分子稀缺。所以確實有些淳樸的文藝女青年,就是認準了喜歡讀書人。
而這一點,從后世“大學生多過狗”時代過來的人,是難以理解的。畢竟那時候學歷泛濫、信息爆炸,富豪和顏值巔峰小鮮肉才成了稀缺價值。
就像權此芳說的:二次元世界巨RU滿地走,貧乳才是稀有價值!
不過,想完這一切之后,他才注意到,姐姐剛才的話里,有一個“且不說”。
那也就是還有下文。
他敏銳地追問:“然后呢?聽你的口氣,王家父子還有別的劣跡?”
顧敏顯然是有些說漏嘴,本不想往下說的。不過被弟弟追問再三,也顧不得考慮是否會教壞小朋友了。
“王家父子問題還多著呢,別的我管不著,光王峰在男女上的流氓,就讓人惡心!他起碼有過5個女人!”顧敏唾棄地說。
“臥槽!禽獸啊!”這個答案讓顧驁大吃一驚,“可是這怎么可能?哪來的女知青讓他……讓他那個。”
他完全沒想到,民風這么淳樸的時代,都有男人能占有這么多女性?
而顧敏的下一句話,立刻就點破了其中關鍵:“你應該知道,現在都是推薦上大學的——而王平山手上就有指標。”
顧驁一愣,隨后秒懂。
國家從72年開始,就恢復了推薦制的大學招生。
大約是每縣每年幾十個名額,每個鄉(公社)幾個,競爭之激烈可想而知。
紅星茶場雖然沒有鄉的規模,但因為知青比例極高,所以也按鄉級待遇、從73年起每年有13人不等的推薦指標。
這些指標理論上掌握在茶場的歌委會手中,不過實際上王平山說了算。
王平山已經老了,玩不動多少女人,他本人更傾向于收男知青一些電器。
所以倒是便宜了他兒子:這幾年里送上門來的女知青,大多是王峰睡的。
這王峰上頭有好幾個姐姐,不過男丁就他一個,所以這些年來被他爹慣的。
至于女知青,其實大多數也是淳樸并潔身自好的。但農場畢竟幾百個女知青呢,每年總有個別吃不起苦或者動了歪念的,會主動送上去。
聽說王峰居然是如此禽獸之人,顧驁僅有的一絲憐憫也蕩然無存了。
本來他只是想比較溫和地解決問題,讓對方放姐姐走、然后他自己另外找個地方插隊。
這事兒也就算了,沒必要節外生枝。
但既然王峰在男女上這么劣跡斑斑,顧驁覺得防人之心不可無,很有必要戒備他狗急跳墻。
顧驁思緒飛轉,一連出了好幾條主意:“姐,那我很擔心你啊,今天這事兒挑明了之后,王峰會不會對你不利呢?要不你隨身帶一包辣椒水吧?或者回頭我讓爸托秦廠長弄票子、給家里買一臺錄音機!
你偷偷藏在住的地方,如果王峰敢對你亂來,你就拿言語穩住他,然后錄他的音!只要拿到了證據,你就只管逃回來,或者等我下次來探望你,哪怕報警也一定把他抓了!”
顧敏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咬了好一會兒嘴唇,悲觀地說:“錄音會不會不被警察承認啊?好像很卑鄙的樣子。而且到時候問口供,受害女知青肯定不會承認的——她們要是承認了自己和人那個換取上大學,肯定會被取消資格的。”
“那你想想看,這王家父子還有沒有什么別的劣跡了?比如錢財上,有沒有貪什么東西?”顧驁也是思維慣性,拿后世對付壞人的常用思路套。
不過這個問題上他卻失望了。
這個時代的人,普遍沒多大經濟問題。
“這倒沒有,哪有機會貪哦……”顧敏回答得很肯定,只是又從別的角度補充了一些:
“最多,也就是有點投機倒把,但那也不是大罪啊——我記得年初的時候,環境剛剛開放了些,然后有個外國的什么學術訪問團來過,說我們這農場的原址是非常有名的古跡,值得考察。
為首的是個京都大學歷史系的教授,曰本人。那伙訪問團來了之后,有一陣子王平山就開始私下里問知青們買一種幾年前剛建場墾荒時挖掘到的瓷器、木器。
我來得晚,本來沒趕上墾荒那幾年,不過手頭也有個問別人買來喝茶的杯子,后來被王平山十塊錢買走了。我估計他很有可能是轉賣給曰本人,自己賺差價了——這個應該算是投機倒把吧?”
顧驁幾乎是拍案而起:“操!王平山這么喪心病狂?他就不怕被國家發現挨槍斃?”
“槍斃?”顧敏一愣,不理解弟弟為何反應這么激烈,“這個只是投機倒把,一是違反了國家的進出口特許經營,二來是違規賺差價。上升不到槍斃的高度吧?”
“呃……”顧驁這才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
兩個時代的法律,貌似不太一樣。
他用后世的經驗,下意識就覺得走私古物是重罪。
而眼下出口古物創匯,只要是國家經營,卻是合法的,個人賣只是違反了特許經營。
另外,如果問外國人收了外匯,最后卻沒有強制結匯,私藏外幣也是犯法。
他義憤填膺地說:“那投機倒把也行,姐,你再給我說詳細點兒。王平山收的這些東西,知道大致是什么朝代的么?資料越細致,我才越好判斷他的罪行輕重。
等我回城,我就想辦法搜集資料,下個月我提前點回來,幫你帶來錄音機取證。咱雙管齊下,就算把這個茶場捅破天,也要搞定這家禽獸!”
“行,這幾天我自己會小心的。你也別等下個月肉票了,搞定了趕緊來找我。”顧敏先滿口應承,然后回憶了一會兒,
“具體這些瓷器是什么朝代,我也不清楚,估計是宋朝的吧——我聽一些前輩學文科的知青提過。咱這農場是71年建的,到60年代末為止,原址叫宋六陵,后來除舊迎新、墾成茶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