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自豪和魯運達用略帶好奇的眼神看著顧驁,眼神中依然掩飾不住不信任。
他們都是跟顧敏同級的,不過年紀都比顧敏大好幾歲。
楊自豪是75年高中畢業的,還是讀的三年制,畢業后因為父親還算有點關系,進廠當了兩年技術工人后,才參加的高考。如今已經24歲了,學習上是非常扎實的,技術實踐層面的見識也多,是數學系有名的優等生。
機電系的魯運達22歲,是532學制下的應屆生、剛畢業半年趕上了恢復高考,所以沒去過農村也沒工作經歷。他的家人都在西湖電子廠上班,所以他高考時報這個專業,顯然是本來就打算好了將來接班招技術干部。
這樣的人生,注定了他們都覺得自己是天子驕子,前途一片光明——77級的大學生如今有多值錢,社會上是有共識的,他們技術扎實,專業又好,家里還略有點門路底子,將來還不一飛沖天啊。
如今,卻被顧敏托關系找來、協助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盡管聽說這個少年,是高考成績比他們還牛逼得多的存在、是京城外交學院的資優生。
但他們依然覺得“術業有專攻”,再加上這么多年的實踐經驗差距,顧驁應該不配在具體做事方式上指點他們。
顧驁看在眼里,知道不拿出點干貨和利益,是不能鎮住這兩個人的。
“楊哥,魯哥,這里有點私活,我也不讓你們吃虧,只要一個月之內徹底搞定,每人1000塊當場付清,絕不含糊。這里是300塊定金,你們看下內容,說一下評估意見,我覺得行當場就可以給。”
第一步當然是先談錢了,沒錢誰跟你混呢。如果這些人確實能把事情辦成,顧驁自然有更多的利益來捆綁他們,不過一開始不能說太多,免得嚇到他們。
兩人果然微微一驚。
1000塊,已經是79年沿海省城技術員們能理解的價錢了。
雖然靠國企工資,起碼一年半載才能攢夠1000塊(還得是高級技師)。但對于那些要搞技術改造、遇到產線難題的個體萬元戶老板們,拿出1000塊請個技術扎實的工程師、包干制把問題解決掉,已經不罕見了。
吳越商人歷來都是腦子很活絡的,該花錢的地方非常舍得。
“我們具體看一下吧,不知道工作量,不好回答。”楊自豪首先開口。
“看可以,不過有個要求:從我這兒看到的資料,全部要保密。不然……雖然我無法從法律上制裁,但以后你們就沒機會了。”顧驁的敲打,只能到這種程度。
如今國內完全沒有合同法,違約是完全沒有保障的,尤其是私人經商行為,幾乎都是靠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任何長期合作都沒有信用基礎。
顧驁能用的,只是用未來的預期利益和“義氣”,吊住他們。
幸好大學生的人心也淳樸,兩人拍胸脯賭咒發誓說絕不泄露,顧驁也就信了。
“這是源代碼,這是Zilog公司的Z80型CPU手冊,這是舊代碼用的英特爾8080的指令集手冊。老楊你要搞的就是指令移植,還有幾個我提的小修改……手冊看得懂么?”
顧驁一邊問,卻發現楊自豪已經進入了激動不已的心流狀態。
“這就是教科書上傳說的英特爾和Zilog最新科技么?8080芯片啊!聽說美國那邊全球第一臺個人電腦,就是用它當CPU的吧?”
楊自豪端著手冊,手都在抖了,就像歐陽鋒看到了《九陰真經》。
其實,英特爾的8080并不是什么最新產品,早在4年前的1975年,美國那邊就有人用這款剛誕生的CPU,造了世界上第一款個人電腦“施樂奧托”。
但施樂奧托在商業上并不成功,其研發企業也沒想到把它向個人用戶推廣。
反而是被當時雅達利游戲機公司的一名員工看出了其中潛力,試圖說服自己的老板布什維爾變道超車、利用雅達利的家用游戲機營銷網絡,跨圈攫取新誕生的個人電腦市場。
可惜當時布什維爾已經如日中天,剛愎自用地只熱衷于全力狂推雅達利2600游戲機,完全不聽信手下的建議,還讓他滾。
然后那個員工就真的滾了,自己拉點錢單干,成立了蘋果公司,在第二年推出了測試性質的蘋果I、又在77年推出了正式批量出貨的蘋果II——說到這里地球人應該都猜到了,那個勸諫布什維爾未果被趕走的員工就是喬布斯。
在蘋果II推出后,Zilog公司發現了英特爾CPU的巨大市場潛力,才搞了Z80。也正是因為Z80誕生比較晚,所以導致太東電器的西角友宏在搞“太空侵略者”時還不熟悉其存在,所以沒有選用。
但不管怎么說,以79年的閉塞程度而言,美國那邊都才誕生4年/2年的東西,國內絕對算是最最先進的稀罕貨了(英特爾78年底還推出了8086)——
要知道,同期還有一大波出國考察的國企負責人,看了一圈后被晃花了眼,把資本主義世界4050年代的設備,當成“先進技術”給引進回來了。基本上要到85年之后,國內眼界開闊了,知道怎么鑒別好貨爛貨,這種情況才漸漸減少。
“顧同學,不,顧……老板?這個8080和Z80,你除了手冊之外,有實物嗎?”楊自豪嗓音顫抖地問。
“有。”顧驁拿出一個包裝完妥的紙板箱,里面塞滿了泡沫,從里面取出幾個原廠包裝的盒子。
這都是他離開曰本之前,用港資公司的名義,想辦法弄來的。
大批量把芯片帶回國內,是不可能的,那屬于走私,顧驁也不想留下污點。但稍微隨身帶幾片、回國后用于科研目的,過海關的時候也沒人查他。
他本來就有外交護照,而且如今認識芯片的人也不多,這也不是什么“禁止向東方陣營輸入”的違禁品。
楊自豪覺得一陣腎上腺素飆升,用膜拜的態度拿過那兩個盒子,然后才想起問:“顧老板,你準備用這個CPU做什么?”
“做游戲機。”
“做游戲機?”楊自豪一陣理解不能,隨后轉為憤慨,痛心疾首地說,
“這么好的東西怎么能浪費在什么游戲機上呢?雖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游戲機,但應該要搞更高精尖的科研,為國家做貢獻啊!這么珍貴的外匯,怎么能玩物喪志呢!”
顧驁嚴肅地說:“做游戲機是用來出口的,可以創造比這片CPU的進口價多五倍以上的外匯,才能買更多的CPU!我又不是造了讓中國人自己玩的!”
對方也都是浙大高材生,顧驁這么一說,他們好歹是立刻能把賬算回來,統一了思想。
楊自豪謙卑地懇求:“如果是這樣,倒是很值得呢——不過,顧老板,既然你有外事渠道能弄到這種好東西。將來能不能給我們大學也弄一些用呢?
我們有很多教授,很多同學,想做項目和實踐,但是一塊CPU都弄不到,只能紙上談兵。咱不求第一批,只求你賺到外匯后,稍微弄一點。我是沒錢,但學校肯定愿意拿人民幣的經費問你買的。”
顧驁一張一弛地籠絡:“這個當然可以了,只要不耽誤正常的創匯生產——也要看你們動作快不快了。”
“那沒說的!我今天開始,通宵一星期,絕對把指令集手冊徹底吃透!然后就幫你移植!”楊自豪覺得渾身熱血沸騰,進入了周伯通的武癡境界。
“別忙,我先來說說我要改的要點。”顧驁控制了一下交流節奏。
“您說您說!”兩個技術宅紛紛請顧驁指示。
此后半天,顧驁與兩個技術宅窩在家里,把他要改的東西大致交代了一遍。
西角友宏的“太空侵略者”本該是人類第一款互動射擊游戲,所以自然是很粗糙的。顧驁不會因為它歷史上取得了成功,就全盤照抄。
而是要結合自己的認識,在不增加技術難度的情況下,把很多細節磨合得更好。
首先,這款游戲在用戶體驗的流暢性上就不太好——“太空侵略者”中,友方除了玩家自己控制的、只能橫向平移開槍的“小飛機”之外,還有四個友軍的地堡,也會固定向上開火,把經過這幾列的“太空人”打爆。
但這些友軍“地堡”的寬度足有9列,而彈幕的覆蓋只有中間1列,所以太空人如果沒有正對地堡,就可以從夾縫中前進。
而玩家控制的小飛機要想攻擊這幾列上的敵人時,子彈首先會“誤傷友軍”,把地堡的某些耐久塊打掉。
這簡直太傷害用戶體驗了!多此一舉!
79年的玩家,幾個有耐心去回避“你擊中了友軍”這種破事兒!
所以歷史上,太空侵略者出來后半年,同行的跟風者、南夢宮的“小蜜蜂”等游戲,就取消掉了“誤傷友軍”的麻煩,直接把地堡都刪了。
“太空侵略者”因為太早,后來沒機會被移植到任天堂的FC紅白機上。而南夢宮的“小蜜蜂”卻得以活到了FC時代。所以前世的顧驁在小學里打“小霸王游戲機”的時候,玩過小蜜蜂。
在看到實物后,他就有了魔改的方向。
向小蜜蜂靠攏、去掉誤傷友軍和其他任何不流暢的毒點,都是必須的。
除此之外,還有好幾個大刀闊斧可以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