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發了話讓晌午之前就過去,崔翎是萬般不情愿的。
但好在她的性子既不固執也不頑強,自知在鎮國將軍府里要想舒坦安謐沒有人欺負地過日子,那首先就得將老太君給安撫好了,是以就算心里再不樂意,她也還是利索地將貼身用的物件收拾起來。
家常穿的衣裳帶了幾件,樣式簡單雅致的首飾釵環帶了幾件,素日用慣了的胭脂水粉各裝了一小匣,閑暇無聊時解悶用的九連環魯班鎖等小玩意裝了一小筐,甚至連洗漱用的手巾洗具都帶了個齊整。
杜嬤嬤啞然失笑,連忙叫停,“雖說是搬到老太君那住,但泰安院其實和藏香園也不過隔了小半刻遠。莫說老太君那什么好東西沒有,便是當真缺了什么,五奶奶著個小丫頭回來取也就罷了。”
她指著滿滿當當放了一桌子的包裹,掩嘴笑道,“知道的曉得您要去泰安院,這不知道的,還以為五奶奶是去城郊的別館小住呢。”
崔翎張著一雙明麗的大眼眨巴眨巴地望著杜嬤嬤,“那……難道真像祖母說的,帶貼身穿的衣裳就行了?”
杜嬤嬤見她一副懵懂的模樣頗覺可愛,想到這位出身伯府的小姐,因為沒個親娘,竟連這些淺顯易懂的道道都琢磨不透,不由便動了隱惻之心。
她見屋子里沒有旁人,便壓低聲音問道,“五奶奶以為,您要搬去和老太君同住這事,為什么二奶奶會不高興?”
崔翎想了想,“那定是二嫂以為我要得什么好處了。”
杜嬤嬤點了點頭,“老太君屋子里的寶貝不計其數,隨便賞下來一兩件就普通人吃一輩子的了。就譬如先前她老人家給五奶奶您的那枚血玉鐲子,當世就找不到第二枚成色那樣好的。”
血玉難得,只有南宛國出產。
當年南宛國滋事挑釁,盛朝皇帝派故去的老將軍平叛,老太君的這一枚血玉就是從南宛國皇宮順手牽羊帶回來的。
其實為了鼓舞軍士們的士氣,歷朝歷代的皇上都允許將一部分收繳來的金銀由將士們私分,所以,行軍打仗雖然是舔著刀口過日子,但也是拿命去搏富貴。若是有這個命能在戰爭中幸存,那么收獲是十分豐厚的。
袁家軍哪一次得勝還朝,這戰利品不是成箱成箱往府里搬的?
但那一回,滿城珠寶,老將軍只取了這枚血玉鐲,足可見這鐲子的價值。
杜嬤嬤想到老太君一點也不心疼地將這鐲子送給了五奶奶,當時二奶奶的眼神嫉妒地發直,三奶奶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就連金枝玉葉的大奶奶宜寧郡主,雖然嘴里說著圓場的寬厚話,但表情的細節表明,她也不是一點也不在意的。
真的能做到視這些珍寶如無物的,也只有隆中蘇氏出身的四奶奶了。
崔翎皺著眉頭說道,“嬤嬤的意思是,泰安院好比一個金窩,只要我進去了,不管出來的時候有沒有拿東西,在別人眼里,我都是那個占了便宜的人?”
這是要她不要擔了虛名,該蹭就蹭,該拿就拿的意思?
杜嬤嬤表情神秘,也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是笑著說道,“五奶奶只管聽老太君的吩咐就是。”
崔翎沒有想到,不過是搬去跟老太君住段時日,這里頭竟也有那許多的彎彎繞繞。
她也愛財,但她愛的不是金銀本身,而是金銀能夠換來的舒適生活,漂亮的衣裳,精致的首飾,以及美酒珍饈。
但,如果得到這些金銀所付出的代價太大,會因此與人結怨,被人盯上,從此令她生活在延綿不休的爭斗之中,那她一定會沒出息地放棄金錢,選擇安寧。
誰讓她這輩子最大的愿望,不是坐擁金山銀山,而是混吃混日子舒舒服服地懶到死呢。
何況,她出嫁時祖父安寧伯在公中的份例之外,額外補償了她十分豐厚的一筆妝奩。一向都視她如無物的父親,將她母親陪嫁交還給她的同時,竟還私底下偷偷塞了個裝滿了銀票的小匣子。所以她上了單子的陪嫁豐盈,私下貼身藏的銀票也不是小數目。
崔翎深以為,嫁到鎮國將軍府后,日常吃用都是公中給予的,若是想要額外享受,她的陪嫁和私產也足夠支撐,她并不想要豪奢的生活,除了對美食略有要求外,平素起居她也只需屬實即可,實在也花不了太多的錢。
所以,她并不想占老太君的便宜。
想了想,她還是堅持著說道,“這些東西都帶上吧,都是平素里在娘家時慣用的東西,要是突然換了,恐怕還會不適應呢。”
擔了虛名就擔了虛名吧,反正清者自清,她沒有存著貪婪之心,別人愛怎么想怎么想去。
杜嬤嬤到底是經事的老人,并沒有因為崔翎反駁了她而感到不快,她只是因為太了解府里幾位奶奶,所以才給了五奶奶一個建議,至于聽不聽,那是五奶奶自個的決斷。
相反,她還因為崔翎傻乎乎的堅持,覺得這位五奶奶真真是個實誠人,不像大奶奶處處端著,也不像二奶奶那樣乖僻暴躁難以相處,沒有三奶奶精明利害,也沒有四奶奶凡事置身于外的冷淡。
她笑著道了聲“好”,便幫著一道收拾起來。
崔翎眼看時辰不早,便將貼身的兩個丫頭叫了過來,“這回去老太君那小住,我打算要帶木槿過去。桔梗,你就留在這里看家,反正離得近,有什么事叫個小丫頭過來說一聲就好。”
她心里想的是,桔梗做事一條筋,若是跟她去了泰安院,臨場應變的時候定是要吃虧,倒不如讓她在藏香園看家,她那忠誠耿直的性子,定然能夠勝任的。
木槿相對而言就機靈多了,萬一在泰安院里發生了點什么,有這么個懂應變的丫頭在身邊,她心里也有底一些。
桔梗還是頭一次更小姐分開,不由有些愣住,“啊?”
崔翎點了點她的額頭,“啊什么啊,你以為留在這看家是件可有可無的差事?我告訴你,這可重要了,咱們從伯府帶來的東西可都在庫房里封著,總得有信得過的人看著才行。”
她頓了頓,“那可是咱們后半輩子的倚靠啊,桔梗,這重任就交給你了!”
桔梗想了想,的確是這個道理,便立刻換了副嚴肅的神色,異常認真地點頭說道,“小姐你放心去吧,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將院子看好!”
崔翎“噗嗤”一聲笑道,“好,你做事,我放心。”
臨走時這么歡暢地樂了一回,總算也緩解了幾分她忐忑不安的心情。
在她心里,老太君的地位相當于頂頭上司,她如今就要近距離和能夠決定她生活舒坦程度的老板一起生活了。
但問題的關鍵是,她對這位老板的脾性一點也不了解,實際上,她們也就才剛剛認識而已啊。
這種時候,無奈地失去了自己想要的自由生活已經不是重點,如何才能避免差錯,贏得老太君的好感和支持,才是最重要的任務。
懷著這種略顯悲壯的決心,崔翎跟在杜嬤嬤身后,大包小包地離開了藏香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