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謝老夫人被帶來了。
雖年過五十,但是看著并不顯老。
頭發烏黑發亮,五官秀美,臉上皮膚還泛著健康的光澤。
和同樣過五十的林邢氏比,真是天差地別。
今天的她身上穿著云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褙子。
頭上梳著一個尋常的婦人髻,插著兩根花式別致的玉簪。
耳垂處掛著兩個圓潤的珍珠,行走間微微晃動。
如果不是知道她可能患有阿爾茨海默病,林淼都認為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上流貴婦。
謝老二迎過去,扶著她的手,道:“娘,你還記得陳老太醫吧,兩年前你病了,他給你看過。”
謝老夫人一臉茫然,“我病了?我沒病!。”
謝老二:“……”
“娘,這是陳老太醫,上門給爹看診,兒子讓他給你請個平安脈,你快過來坐下。”
“你爹病了?他在那里?我去看他。”謝老夫人急得亂轉。
謝老大扶額,娘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林淼伸手去拉她,柔聲道:“別急,你相公病得不重,已經給他看過了,他睡了,我們坐下好好聊一會。”
這個長得好看,聲音好聽的小姑娘是誰?
謝老夫人使勁的想也想不出來,問道:“你是哪一家的姑娘?是我家老大還是老二的?”
林淼微笑,拉著她往椅子走去,道:“我不是你們家的,你是第一次見到我。”
謝老夫人明顯松了口氣,很顯然她也知道她在忘事忘人,對此,她心里也不好受。
在椅子上坐下后,林淼指著桌上的茶,道:“老夫人,你肯定渴了吧,茶在這里,你喝。”
這是要測試她的動手執行能力。
謝老夫人目光移過去,好一會都不知道伸手去拿。
服侍她的婢女端起來要送到她嘴邊,林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放下,讓她自己來。”
婢女連忙放下,退到一邊。
“手抬起來,對,托著下面,是這樣,端起來,嘴巴知道在哪里嗎?”
林淼說完,謝老夫人已經喝上了,看來她的動手能力還是有的,就是被侍候慣了,加上生病,反應遲緩了。
“謝老夫人,你還記得你有個外孫女嗎?”林淼待她放下茶,再開口詢問。
謝老夫人對陳秀玲記得倒是很清楚,立馬就問:“我的小玲兒,我的小玲兒在那里?”
“她在隔壁房間,我去把她叫來,你等等。”
林淼來到臥房,房里的外祖孫二人停止了說話,陳秀玲臉上帶著沉思,謝浩南則一臉無奈又悲傷的表情。
“秀玲,你外祖母來了,要見你。”
陳秀玲站起來,“外祖父,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外祖母再過來陪你說話。”
出了門口,林淼輕聲問:“看你的表情,你外祖父說了什么不好聽的嗎?”
陳秀玲搖頭,目光微凝,道:“我外祖家被盯上了。”
黃廣平這個人她知道,過河拆橋的手段耍得極溜,很多富商的產業都被他黑了。
端王能順利上位,他真是功不可沒。
前世她沒有再關注過外祖家這邊的情況,沒有想到外祖家也被找上了。
按說外祖家也沒什么值得覬覦的,外祖家的人都不善經驗,能夠維持表面的風光靠的是以前的積蓄,產業全部加起來可能也就是幾萬兩。
幾萬兩在普通人家里是多,但是在黃廣平眼里,不值得他下功夫。
這個事,得好好想想才行。
“盯上?”這種沒頭沒腦的話,林淼就是再聰明都理解不過來。
陳秀玲扭頭對林淼笑笑,“沒事,對了,我外祖母現在什么情況,她是病了嗎?”
林淼輕點了下頭,“阿爾茨海默這個病很棘手的,神經類的疾病,沒有治愈的可能,只能延緩和控制病情的發展。”
陳秀玲停下腳步問道:“和祖母的那個病一樣嗎?”
“怎么說呢,不可治愈這一點是一樣的,但是相對來說,這個更難控制。”
陳秀玲沉默了片刻又問道:“會致死嗎?”
“會,不過要是對藥物敏感,控制得好,也能活挺久。”
陳秀玲垂眸,“我外祖母的病不要和我外祖父說。”
“行,不過你要交代侍女們讓她們多鍛煉你外祖母的動手能力,讓她多思考,多運動,不要什么都幫她做。”
陳秀玲點頭,兩人踏進廳堂。
廳堂里的人全部看了過來,謝老二站起來,“你就是秀玲?都長這么大了,舅舅記得你離開的時候才這么一點。”
林淼:“……”
那是十幾年前吧。
陳秀玲盈盈福了一禮,“見過大舅舅,二舅舅。”
謝老大哼了一聲,臉撇到一邊。
謝老二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問道:“你這幾天都去哪了?”
“在陳老太醫府上。”陳秀玲說完走到謝老夫人面前:“玲兒見過外祖母,愿外祖母身體安康。”
“我的小玲兒?”謝老夫人呆呆的望著陳秀玲,“我的小玲兒回京師了。”
陳秀玲蹲在謝老夫人面前,仰著頭看她,軟軟糯糯的道:“外祖母家的紅棗糕真好吃。”
謝老夫人一把將陳秀玲摟進懷里,“是我的小玲兒。”
無量臺。
十幾個少男少女結伴同游,她們無一例外,都打扮得光鮮亮麗,歡聲笑語連成一片。
其中一個不時的望向無量臺的入口,眼里有幾分著急。
跟在她旁邊穿著湖色梅蘭竹暗紋刻絲褙子的少女見她心不在焉,扯了她一下,輕聲問道:“張碧瑤,你在等什么人嗎?”
張碧瑤怔了一下,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少女不信,斜眼看她:“你別想騙過我,你一看就是在等人。”
“真的沒有。”
張碧瑤說完朝前走了幾步,她怎么可能把她謀劃的事說出來?
這樣想著,她忍不住又朝入口看了一眼,表姐明明告訴她,已經確定要來了,怎么還不來呢?
她的腳步稍有停頓又有人湊到她面前,小聲問道:“碧瑤姐姐,榮成哥哥什么時候回來?”
少女口中的榮成哥哥是張碧瑤的親哥哥,在京師求學,就等著今秋的科舉考試了。
張碧瑤看向少女,少女穿著一身淡紫蘭花刺繡領子粉紅對襟褙子,梳著平髻,嬰兒肥的臉上帶著討好。
這是春陵郡都尉王志勝的嫡次女王慧媛,比她小半年。
王慧媛喜歡她哥哥,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只是哥哥不喜歡她。
本來她想告訴王慧媛讓她死心,可是話到嘴邊她又說不出口。
在她看來,王慧媛挺好的,哥哥為什么不喜歡呢?
就像她,她覺得她也挺好的,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但是也都拿的出手,晟哥哥怎么就不喜歡她呢?
“碧瑤姐姐,你想什么呢?”王慧媛眨巴著大眼睛看著張碧瑤。
張碧瑤笑笑,“哥哥大概要到祖母生辰才會回來。”
王慧媛掰著手指數了一下,嘟著嘴道:“還要三個月,好久啊。”
“是呢,好久。”張碧瑤憂傷的嘆了口氣,哥哥至少有歸期,晟哥哥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突然,一聲怒吼傳來:“你這個麻子臉,離我遠點。”
張碧瑤連忙扭頭看去,只見一個少女頭低著,不停的道歉,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在地上。
在她對面是一位趾高氣昂的青年。
青年穿著象牙白工筆山水樓臺圓領袍,墨發束起,腰間系著一條水藍色腰封,腰封上掛著一塊質地通透的大圓玉佩。
單看這身裝扮就知道這人是富家公子哥。
沒錯,他是春陵郡守姚望春的嫡子姚聞天,名字出自《鶴鳴》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
姚望春給兒子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希望他有天能夠名聲傳遍天下,寓意位高權重。
可惜,姚聞天文不成武不就,一事無成。
被他羞辱的少女是春陵郡都尉府的司馬趙紹波之女趙子衿。
趙子衿今天穿了一件豆綠色云紋妝花褙子,頭上梳著雙丫髻,帶著兩朵淺紫色的珠花。
如果忽略臉上濃密的雀斑的話,五官長得還是很清秀的,鼻子小巧挺拔,眼睛圓圓,嘴巴小小。
張碧瑤看了她一眼就轉過來看王慧媛,略帶不滿的道:“怎么把她帶來了?”
王慧媛鼓著嘴,“才不是我要帶,是我姐姐非要帶,說什么有她承托,能顯得她更美。”
張碧瑤翻了個白眼,王慧媛的姐姐王慧姝大餅臉,三角眼,塌鼻子,大嘴巴,誰襯托誰啊?
“聞天哥,我代她向你道…”
王慧姝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姚聞天打斷了,“你也離我遠點,跟個煎壞了的餅似的。”
眾人:“……”
嘴巴好毒!
王慧姝眼眶紅了,恨恨的瞪了趙子衿一眼,都是因為她才累得她被罵。
這種人不知道怎么說她好,她又不是真的好心幫人解圍,好意思怪別人…
謝家的姐妹們站在一旁,心里犯著嘀咕,臉上卻是什么都沒有表現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淺藍色繡云紋圓領袍面目俊朗的青年走過來,看了眼還在掉淚的趙子衿,道:“聞天,別鬧了,走吧。”
姚聞天哼了一聲,“丑人多作怪。”說完和說話的青年走了。
好幾道帶著癡迷的目光跟在說話的青年背后,青年卻完全不知。
王慧媛看著走遠的兩個人,小聲的道:“碧瑤姐姐,你雨軒表哥長得真好看,他剛剛看了你一眼,是不是偷偷喜歡著你?”
雨軒表哥怎么可能喜歡她?
她們就像是兄妹一樣,要是雨軒表哥喜歡她,表姐就不會想出讓陳家那位客人偶遇雨軒表哥這個主意了。
想到這,張碧瑤呵斥道:“沒有的事,你別瞎說。”
要是被有心人聽到告訴晟哥哥,晟哥哥就更不可能喜歡她了。
離她們不遠的謝家姐妹眼里都涌上了莫名的色彩,論身份地位朱雨軒不是最好的,但是說長相,春陵城沒有幾個男子能有他俊。
當然,他不止長得好,還舉止斯文,書讀得也好。
這就足夠讓很多懷春的少女生了心思。
就在這時,一個有點眼熟的丫鬟走到張碧瑤的身前,行禮道:“表小姐,太太讓奴婢來告訴你,人不來了。”
張碧瑤眉頭皺起來,“為什么不來了?”
丫鬟低下頭,這個問題她回答不了,因為她也不知道。
張碧瑤郁悶死了,轉身對眾人道:“家里有事,我先回去了,你們繼續逛吧。”
早前說張碧瑤在等人的少女不爽的道:“張碧瑤,約來無量臺的人可是你,你怎么能說走就走?”
“我家里有事,你們逛著不行嗎?”張碧瑤冷眼看面露不爽的少女。
別以為她不知道,簡宇欣跟她一樣都喜歡晟哥哥。
“你家有事,你家能有什么事?”
張碧瑤臉沉下來,“我家能不能有事關你什么事?你要是不樂意逛了,你也可以走。”
眼看兩人要吵起來,常年做和事佬的王慧媛連忙道:“前面的人要走遠了,我們快跟上吧。”
說完就拉著張碧瑤往前走。
張碧瑤甩開她的手,“我不逛了,你們愛逛不逛隨意。”說完真的帶著下人就走了。
眾人呆住。
片刻后,有人出來調解,大家又熱鬧了起來。
陳秀玲在謝家住下,林淼開了兩個方子,交代了注意事項之后就和陳老太醫還有一干人等離開了謝府。
回到陳府下了馬車,林淼林西并肩而行。
林淼:“哥哥,最近這段時間秀玲肯定是沒有空的,你在春陵城呆著也無聊,不如去葛口谷跟葛爺爺學習釀酒吧。”
這是林西的愛好,他張口想應下,想了想,道:“我先問問秀玲,我答應過她,不管做什么決定都先問過她。”
林淼點頭,“行,我明天還要去給秀玲外祖父施針,到時候你問她。”
兄妹倆說完,各自回了院子。
夜里,林淼剛剛歇下就被鬧醒了。
高達硬闖進來,帶著幾分迫切道:“快,快,快叫姑娘起來,不好了。”
葉紫把蠟燭點燃,隔著門問道:“什么不好了?”
高達回應:“是阿勇,阿勇不好了。”
林淼的心咯噔了一下,一直盼著不要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嗎?
她不作任何停頓立馬下了床穿衣服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