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暖暗自在心里面拜了拜某個叫做李玉群的大師,為了爹爹,她也是豁出去了。如今時間不多,不日就要啟程回江南。自此不知何時能歸,若是為了她自己,林暖暖是巴不得這京城里的眾人將她忘記個一干二凈,可是如今的狀況是:林宇澤夫婦也不知何時才能夠尋到,若是不能讓他在士林舉子之中留些名來,留些詩作在京讓那些愛好風雅的文人流傳開來。這漫長時光,一經多年,林暖暖不知道眾人會不會忘記了那個“玉面探花”;忘記了他曾經的年少成名,忘記了他過去為了江南的水患而徹夜巡查,忘記了他為了家國百姓而夫妻雙雙落水.....
無論如何,林暖暖不想讓林宇澤這個名字漸漸地消失在人們的腦海中,且下意識的覺得這樣會讓那些想要害他的人,詭計得逞。也幸得這個大夏不是泱泱中華五千年文明中的任何一個朝代,故而林暖暖心里的負疚感還要小些。
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有時林暖暖真是覺得羞愧,自己從前世四歲開始至今,也曾是個努力向學的好學生,可如今卻手不能擔、肩不能扛,林宇澤明明被害,她除卻與仇人虛與委蛇,卻不能做出任何哪怕是讓他有些不痛快的事情來!
想至此,林暖暖咽了口唾沫將心底的羞愧壓下去,抬手把辮子扔到身后及腰的長發一起,迎著風慢條斯理地誦讀起來:
靜養千年壽,重泉自隱居,不應隨跛鱉,寧肯滯凡魚。
靈腹唯玄露,芳巢必翠蕖。揚花輸蚌蛤,本月恨蟾蜍。
曳尾辭泥后,支床得水初。冠山期不小,鑄印事寧虛。
有志酬毛寶,無心畏豫且。他時清洛汭,回見帝堯書。“
林暖暖背完,接過秋葵遞過的豆包,將它放在自己的手掌心,靜靜地看著它,心里面想著,今日與這個小東西可真是有緣了,說了半天的故事,作了半天的詩,俱都是關系到了它。
“小豆包啊,小豆包你是不是元先生呢,若你也是元先生,我不求日后能飛黃騰達騰達,富貴榮華,只求你能告訴我爹娘在哪里,或是讓他們能過平平安安地回來,如此我就好吃好喝的一輩子供奉你,如何?”
許是林暖暖的目光太過炙熱,內心之言太過強烈,只見原本正伸著脖子瞪著林暖暖的豆包,此時已經懶洋洋的垂著頭了。
“四表妹,這是二表叔做的?”就在林暖暖分心想著旁事時,徐元貞開口了,她瞥了一眼薛明睿,柔聲說道:“原聽說二表叔在江南忙得幾過家門而不入,惹得嬸嬸放心不下,將內宅交給仆婢,自己跟著去別院。卻原來二表叔還能省下些空閑來詠詩作賦,要我說二表叔當真是大才啊!”
林暖暖原本是漫不經心地聽著徐元貞說話,手指還在點著豆包的頭,后面聽徐元貞說:“幾過家門而不入”,就知道她下面沒有好話。果然!林暖暖暗自頷首,所以說不是你停下來不說,別人就會放過你的!不過,這個徐元貞倒還是有些道行的,方才這句話,乍聽并沒有什么不妥,可若細細揣摩卻會發現里面全是惡意!
什么“幾過家門而不入”卻有功夫養龜作詩,什么惹得嬸嬸放心不下?還有說將內宅交給了仆婢,是想說李清淺不放心林宇澤借著治水看堤之名,行游山玩水之事吧,嗯,徐大小姐真是四兩撥千斤,短短一句話,就將林家二爺說成了一個假公濟私的風流才子;將林二奶奶說成是一個善妒狹隘的內宅婦人。
林暖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著正要開口的薛明玉搖了搖頭,抿著殷紅的嘴唇笑了.....
她也不看正暗自詫異的徐元貞,轉臉對著徐思遠笑道:“表哥,你看我爹爹這首詩作的如何?記得爹爹常說作詩以言志,文以載道。我深以為然,就像那日,爹爹曾在河堤上看到一人漁夫捕來一只小鯽魚,當時恰逢我娘親送飯過來,嘿嘿...“
林暖暖不好意思地看著四皇子等人又對著薛明玉道:”江南不比京中,一切都是因陋就簡,娘親身邊只有春夏秋冬四個姐姐在身邊,還有一個王嬤嬤常年的腿腳不好,爹爹呢,身邊只有兩個小廝,故而來到堤上經常會忘記吃飯,常常是早膳忘了和午膳一起食,午膳忘了就和晚膳一起用,有的時候能一天也不進一粒米,不喝一點水。可能幾位有所不知,我們江南的水患,曾讓很多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爹爹雖然位卑,可卻從不敢忘記自己的職責所在,經常夙夜憂嘆,我娘親雖不能幫爹爹做些什么,可搬去莊子,卻總能讓我爹爹吃上熱飯,讓府衙里的一眾幕僚能夠飲上一口熱湯飲!”
“林大人和林夫人確實是辛苦了,明睿在江南待過一些時日,深知他們吃了不少的辛苦。且他們一心為公,這是圣人夸贊的,豈是我等能夠隨便置喙!”
林暖暖話音剛落,一直未說話的薛明睿,突然打斷了她,冷冷的說了這么一句。
徐元貞本還有些得意地看著林暖暖,絲毫沒有難為一個小娘子的羞愧,如今聽了薛明睿之言,不由臉上一紅,忙低下了頭來.....
被他這么一打斷,林暖暖不由就將一腔思父思母之情稍稍擱置,接著說道:“是我扯遠了,娘親帶著春意姐姐過來,見漁夫捉了這么小的鯽魚,忙勸他放了,還給了他銀子,我爹爹見此有所感,當即就做了一首放魚詩.....”
“哦,快些說來聽聽!這首《龜》就已經寫得以物言志、含蘊深遠了!四表妹,請準我將此詩臨摹下來,回去細細的品評。”徐思遠聽聞林宇澤居然還有佳作,一時欣喜不已。文人總是有些惺惺相惜。
本來徐思遠揣摩著前面那首詩的意境,就只覺得句句箴機,卻不妨自己一向端莊的妹妹竟然說出如此的話來,他本想呵斥,又覺得在眾人面前如此會讓她下了面子,后面聽林暖暖所言,更是對林宇澤夫婦欽佩不已,如今聽她說還有一首《放魚詩》,徐思遠不禁更加期待起來,想著林二表叔夫婦真是當世難尋的一對神仙眷侶,一件日常的再小不過的事兒。也能作出一首絕妙好詩來!
不怪徐思遠還未聽林暖暖吟誦就知道定是好詩,實在是到如今林宇澤的詩作,還鮮少能有讓人失望的,且徐思遠注意到,林宇澤的詩作,很多都是寫物的。以物言情、以物言志,這也就難怪林暖暖以四歲稚齡能夠寫出《俞愛蓮》這樣的佳作了。
徐思遠將目光投向面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娘,只見她方才分明還是一副嬌憨樣,可如今迎風而誦,卻現出了一種少見的風華.....
他忙凝神聽著林暖暖將《放魚》一字一句的說了出來:詩不過寥寥幾行,卻讓徐思遠不由的撫掌叫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