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知縣很殷勤,親自上前抖抖索索勸起了“節哀”,將事件大致解釋了一遍,又表示適才昨晚畫舫上另外幾位清平坊的伶人已經來辨認過了尸身,確認這的確是清荷姑娘……
說完這些,他趕緊安排了幾個衙役過來招呼程紫玉,而他本人則匆忙打了聲招呼后便一溜煙消失了……
停尸房里,仵作未離。
盛夏天熱,為了保留尸體,陰森的房中還擺了幾只冰盆。
白布下,躺了一女尸。
程紫玉心跳加快,她并不希望那里躺著的是夏薇。
可就眼前身量來看,的確不差。
福媽媽膽大,慢慢掀開了白布,可她隨后又快速合上了。
她建議程紫玉不要看。
可程紫玉怎么可能點頭。
白布再次被掀開。
發飾,發型,衣裙,繡花鞋……正是昨晚夏薇的打扮。
尸體在水里泡了幾個時辰,整個都浮腫了起來。慘白的臉上,還留著被水泡了而化開的濃妝。一眼緊閉,可另一眼,卻是整只眼珠子都凸在了外邊,叫人不寒而栗。因著面部收到了重創,所以那臉面有些血肉模糊,看得人渾身雞皮疙瘩四起……
這是夏薇嗎?
似乎是,可她卻又感覺不是!
程紫玉忍不住上前親手將女尸的衣袖往上提了提……
她心一沉,腿一軟,被入畫扶住了。
那截手臂上,是赫然的幾道傷,和一大片的青紫。
這些傷,是夏薇昨晚為了給她作證,自己摳破去栽贓黑衣人的。
沒錯,的確是夏薇。
這一刻的程紫玉,心頭再次五味雜陳,陣陣絞痛。
為了達到目的,她算計了很多,就連火藥的分量也考量過。
昨晚雖爆炸連連,可僅有幾人受了不太重的傷,并無一人送命。
可她千算萬算,還是連累了他人。
這叫她滿身的疲累感再生……
她沉默著出了停尸房,很快便在衙門的正堂找到了萬知縣。
一陣涼風襲來,萬知縣端茶的手也是抖了又抖。
他知曉清荷是程紫玉的救命恩人,一想到程紫玉昨晚的強勢口舌和作風,他的后背便有些涼。這是……來找茬了?
他咳了一聲。
“程小姐且放心,大夫們正在全力以赴,今日午后,將順利按原計劃開堂!您且先回去休……”
“萬知縣!”程紫玉直接打斷,當著滿屋子眾人,沒給半點面子。
“順利?原計劃?您的‘順利’是幾個意思?眼下的證人死的死,傷的傷,既是被下藥又有人被害,對方勢力暗中這囂張行徑已令人發指!若這般你還強調‘順利’二字,那我也不得不懷疑,您是不是有什么‘原計劃’?”
“程小姐此話何意?”萬知縣頓時暴跳如雷,一眾周圍的視線也都齊刷刷沖他看去,這言外之意,聰明人都聽得出,程紫玉是在暗指衙門有內鬼,萬知縣有問題……
“本官行的正……”
“堂堂衙門,防務竟然如此松懈,令得對方想來就能下藥,想走您就抓不著,證人你還保不住,當真讓人嘆為觀止!”
“大膽!你竟敢藐視衙門!污蔑本官!程紫玉,你可知罪?”
“這是藐視?您告訴我,哪句說錯了?污蔑?民女又污蔑您什么了?我既有罪,還請萬知縣指出來!您若不能讓民女信服,可就有欲蓋彌彰之嫌了!”
程紫玉爭鋒相對之余,還嗤笑了一聲。
萬知縣顏面盡失,臉都青了,滿頭大汗也掛了下來。程紫玉的暴怒他能理解,可他不明白的,是他的官威竟然還壓不住眼前小姑娘的氣場。
他氣極之余,還是拍起了桌子。
“小小女子,本官給你幾分薄面,你竟敢一而在打斷本官。這便是藐視本官!本官可說錯了?你可認罪?”他還不信了,他做了十幾年的官,還會叫一個小丫頭片子拿捏住!
福媽媽將程紫玉衣袖拉了又拉,只唯恐她吃虧。
可程紫玉卻直接推開了福媽媽的手。
“您說的有理!小女子認了!還請萬知縣責罰!”
此時此刻,她可不是沖動!
她如此強勢,自然是因為心頭有火,不得不出這口氣。但同時也因為她必須好好敲打這幫酒囊飯袋。
她就是要將話點穿,給這個萬知縣肩上的分量再加一加,讓他知曉,他已經有了嫌疑。他再有半點差池,他就不再是頭上烏紗不保,而是項上人頭也沒了!
她不怕!
若這萬知縣敢將她按例痛打一頓,那便是笨到家了!
那她轉身出了衙門,一句話都不用說,便能將此刻萬人聚焦的衙門推上風口浪尖。
衙門抓不到賊,保不住證人,反而將苦主打了一頓?
她什么都不用說,真倒霉的將是萬知縣!
最直接受損的,將是九江碼頭!將來還有誰家商船敢在九江停靠?更重要的,是他的行為將進一步擴大了他的嫌疑,他將連累整個九江衙門。
同時他也堵不住悠悠眾口。即便他能順利脫身,他的官聲也沒了!那么他的前程……
“好,來……”萬知縣一個“來人”未出口,師爺便已上前在他耳邊悄聲勸了起來。
他錯著牙,唯有深抽了一口氣。
“好,既然程小姐已知錯,看在您接連受了打擊,心頭沉重,失言也是情有可原,本官大度,便不與你追究了!下次莫要再犯,影響你個小姑娘的名聲。你且回去休息吧!”
而兩人的一番爭執到底還是驚動了在后房休息的布政使司袁某。
那袁大人就如只炮仗一樣,一進門便炸了,沖著萬大人發了一通邪火,又沖著程紫玉抱了一拳。
程紫玉見了一禮,心道這應該是個腦筋清爽的。
“對方既然能下啞藥,自然也能下毒藥。可對方沒有下毒藥,為何?”
那袁大人定定看來,伸手示意著,將程紫玉請去了一邊。
“程小姐請直言。”
“我覺得,對方是在拖延開審的時間。說不定對方還將有動作。為免再生變數和波折,您幾位還是盡力加快審訊,不要拖延才好!”
那袁大人也有此顧慮,他也唯恐會有人出面保高家,萬一那邊來頭不小,他只怕是得罪不起。這正是此刻的他焦灼火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