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與五皇子達成了合作意向后,程紫玉徹夜難眠。
她有些后悔,更有些不安。
從在揚州開始,朱常哲便提出求合作,昨晚“誠意”到后,更是李純也認為機會難得,應該把握。
然而李純離開后,程紫玉心下的不安卻開始擴大。
她并不是怕與朱常哲有牽扯后,將來朱常哲上位失敗自己和程家會被牽連;也不是不信任李純,而是怕將來某一日,朱常哲會與前世朱常安一樣,反咬自己一口。
畢竟合作一旦開展,朱常哲若想抓些程家把柄在手上,太容易了。程紫玉是打心眼里,便認為皇帝和這群皇子屬一丘之貉,沒法信任。
試想,奪嫡嚴酷,萬一這合作出了什么問題或是朱常哲被仇敵陷害,朱常哲本人身為皇族要保命保勢不難,可她和程家卻未必不會被拿來背鍋、擋箭,或送死。
若是那般,她謀慮這么多,豈不是落了個與前世一樣的下場?到時候哪怕是李純,說不定也和前世一樣為了保住自己而有性命之憂。
她好不容易再有一次機會,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她必須謹慎。
她強勢而來原本的目的是為了讓皇帝看到她的價值,不管從財富,聲望,或是可持續性上的價值!她清楚,唯保有了價值,才能細水長流。
真要賭這一把,她是不敢也不愿。
然而她又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因而她是困惑和猶豫的。
午后,李純用他的手段獲取了皇帝的首肯,早了朱常哲一步參與到了陶制指向物的研發中,當時,她開始思索如何在這場三方合作中多牟利。
她想到了。
合作是朱常哲提出來的,圖紙也是朱常哲出的,用于海軍和水運也是朱常哲想出來的。就功勞上,朱常哲功不可沒,是絕對頭一份。
而他最大的王牌便是他的外祖父康安伯,所以他一能保這買賣不會黃,且長遠。二是這銀子皇帝會因康安伯的緣故給他賺!
所以有這三條,便足以確保他在這樁買賣里處于絕對的主導地位!
沒有控制權,程紫玉才會慌張!
但,昨晚是昨晚,今日是今日!昨晚沒有李純參與,今日皇帝卻已經允諾了李純入場!
既然她顧忌朱常哲,又想要做這筆買賣,有一個辦法可以兩全其美,那便是換掉主導。
李純!
他占有了先機!
既然他參與進來了,也跟皇帝提了,關鍵皇帝信任他,那么這樁差事自然就該是李純來主導。
她不至于過河拆橋,但朱常哲想要分羹,可以,那便只能是參與,被合作!
如此,有她和李純兩道關把著,她便不怕有任何不受控制的狀況發生了。
即便哪日形勢不對,有李純在,他二人想要抽身自然不難。
程紫玉生出這個主意后,心下很是欣喜。
她原本算計薛駿時并未打算將五皇子牽扯,但機不可失,她當機立斷下定了主意,以致于連將計劃告訴李純和朱常哲的時間都沒有。
她將朱常哲帶了進來。
她沒經朱常哲同意便將他拉到了這出算計里,只因她要搶先。憑著朱常哲的手段,當他拿著完備圖紙去找皇帝時,皇帝多半會應下,讓他放手去做。
所以,她要在朱常哲前邊將圖紙之事捅出來。
當被赤裸裸擺到明面上,被皇后和其他皇子們盯著時,哪怕朱常哲在這樁事里的貢獻再大,價值再高,皇帝也不可能讓他主導引發其他人的不滿。自然而然,唯有李純當仁不讓。
要怪,便只怪朱常哲的運氣不好,只怪李純搶先了他一步。
對朱常哲,程紫玉是有些內疚。
但此刻話語權在她手上,她自會努力引導讓朱常哲盡量在其他方面獲益。當然,除此,她還有個小小私心。她與朱常哲的合作過到明面,還可以吸引掉一部分朱常安對李純的注意力……
此刻,朱常哲誠惶誠恐跪地,表示他的確是讓人送了設計圖給程紫玉。但他卻不知有人在跟蹤他,監視他。
“如此說來,這事分明是有幕后主使的。懇請皇祖母和父皇為孩兒做主!”朱常哲一臉慌張。
全場再次一靜。
正如程紫玉所猜測,事關奪嫡,太后也并沒有第一時間開口表示一定為他查個水落石出,一定為他將幕后之人繩之以法。
“孩兒最近得了父皇垂愛,有機會為父皇分憂,孩兒心下歡喜,做事努力積極,自認對得起朝廷和大周。然而孩兒身為皇子,一舉一動卻皆在他人掌控,這事太可怕了。若不是今日出了這等意外,而程小姐機警下認出了薛駿,那這事自然還將繼續下去。
今日是監視,那明日呢?孩兒行得正坐得端,自然是不懼的。可他們膽大包天,竟敢在皇祖母院中蹦跶,這是何等不敬不孝……”
朱常哲有本事異軍突起,自然知曉如何最大程度表現委屈并訴苦的基礎上還激起太后的氣惱。
“哲兒。”
果然,皇帝唯恐今日不太尋常的太后再做出過激保證,于是搶先打斷了兒子。“你放心,朕在這兒給你做個保證,一定會給你個滿意的交代。”
“兒子遵命。”有這句,就夠了!
皇帝這話一落下,一時間,好幾位都坐不住了。
這個承諾分明是有暗指。
這莫名其妙一大圈下來,竟是便宜了朱常哲?萬一皇帝暗中徹查,按著剛剛這說法,他們剩下幾位皇子都有嫌疑。別的不怕,只恐被人做進了局里啊!
此刻他們能做的,唯有最后試著推翻剛剛程紫玉的那番言論。
然而,薛駿那個方向顯然已經行不通了。那廝謊話連篇,對他不利的人證物證又一大堆。所以,只能從別處下手了。
皇后開口了。
“程小姐適才的所言的確聽似很真。不過,萬事講證據,程小姐說半天都是猜測,唯一的證據,這一坨紙,也是打不開看不見的,還是難以讓人信服啊!”
“到了此刻,皇后娘娘還是不信民女?難不成是民女將荷包塞進了薛大人褻衣里?難不成民女用意念將薛大人兩位推下了水?民女與五皇子只昨晚席面上說過幾句話,難不成我二人還會隔空串通說辭?”
“哎喲,程小姐別急,不是不信你!你這人品,整個江南都是頭一份的!本宮好奇的,不過是五皇子忙于南巡事務,竟還有時間騰出手來弄什么設計圖。本宮還以為五皇子平日里忙得很呢!”
“這就怪了!兒臣有幾次找五弟問防務,都被告知五弟正在忙呢!”朱常安迫不及待上來踩一腳。
“原來如此,也難怪最近時日亂子多,原來竟是五弟忙過了頭,疏于防務了。”大皇子開口。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充分演繹了墻倒眾人推,皇家血脈的“深情厚誼”。
這會兒幾人的立場是一樣的。
第一,防止朱常哲從皇帝那兒獲益。第二,若真有圖紙,必要攪黃這掙錢的買賣。第三,從小處抓漏洞,只要朱常哲身上有問題,他們便可借題發揮了……他們打心底里,是不信朱常哲還會捯飭什么勞什子的圖紙。
于是,朱常哲身邊一名叫春雨,等在了外邊的心腹小廝被帶了進來。
春雨并不知亭中事,此刻一臉懵。
“春雨,你一切據實相告就是!”朱常哲表現得身正不怕影子斜,索性背對了春雨。
“春雨,昨晚五皇子給程小姐送東西了?”皇后開始發問。
“是!”
“送了什么?”
“幾張設計圖。”
皇后啞了。春雨沒可能聽到他們的話,不存在串供的可能。
那春雨會看眼色,一見形勢便知實話才是有利于他主子的,索性便將昨晚送東西之事一股腦交代了一遍。
從放圖紙的包裝盒到路上碰見的宮人,從時間到經手人,全都說了一遍。
“奴才所言句句屬實,一查便知真假。”
“五皇子真的畫了設計圖?”
“當真!主子那兒還有幾張,若是需要,奴婢這叫喚人全都抱來。”
于是很快,從朱常哲前幾日收集的資料,到最近畫的圖紙,厚厚一摞東西都被呈上了御案。
如此,便是朱常哲喊冤之時。
他翻找到了其中一張。
“父皇,兒臣沒有撒謊。昨晚給程小姐送去的便是這個。您仔細瞧瞧。看看這設計如何?”
“兒子慣常謹言慎行,低調踏實,從不與兄長們計長短,論得失。兒子的愿望只有一個,便是希望大周可以國富民強,安定和平。兒子沒有多少崇高夢想,只盼能為大周朝盡一點綿薄之力。”
“兒臣從小不如兄長們一般文韜武略,只一心埋頭苦讀。很是羨慕外祖父和李將軍他們,可以做那報效沙場的好男兒。然而兒臣沒那機會,便唯有拿另一種方式去為大周效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父皇看看,這里邊不少圖紙都是兒子親手所畫,兒子想要報效大周的一片赤誠但求父皇和皇祖母能夠看見啊!”
朱常哲說的嚴肅認真,他紅了眼眶,好一番掏心挖肺……
想到他一貫隱忍,這才剛嶄露頭角,便被如此打壓,太后生出了心疼,讓人止了他的磕頭又招他到了身邊……
而朱常哲這兒沒問題,那邊大皇子又再次將火力調轉到了程紫玉身上。
“程小姐,就算你荷包里的圖紙是真的,那也不足以斷定薛大人為了這幾張圖紙去殺你,是不是?”
“大皇子懷疑的極是!但民女并未斷定,只是提出了推測。而剛剛好,也只有民女的猜測,才能將事件經過融會貫通而已。一切經過如何,民女相信徹查之后,總會水落石出的!”
程紫玉淡淡笑著。
查吧,只要有人能查得下去!
要查的話,此刻一團糟的“兇手”薛駿便是頭一個。
正好,她也想瞧瞧薛駿的身后究竟是哪尊大神!
“對了,經您這么一提醒,民女倒又想起來一樁,或許是個突破口——我二叔一家。”她輕輕瞥過了朱常安攥緊的拳。
“民女二叔一家子之所以被程家驅逐,正是因為我二叔秉性不好,手腳不凈,按著他們的聲望和過去的行徑,他們絕無資格參宴。
那他們為何會出現在這兒?誰放他們進來的?他們進來的目的是什么?誰給他們的膽子?他們能出現,身后肯定有人!有人請他們來,那是做什么呢?
昨晚圖紙剛做出來,今早他們便到了,那他們的到來會不會與這幾張圖紙有關?
圖紙好畫,但究竟可不可行,能不能行,如何進行,好不好賣,如何賣,往哪兒賣,卻必須要內行才能看得出來,辨得清楚。而我二叔恰好便是個絕對行家,個中好手!
民女認為,這幾張圖紙若是落到我二叔手中,一定能在第一時間被制出成品,隨后被轉化成大筆金銀。所以這事若查起來沒有突破口,或許民女二叔那兒可以試一試。
此外,民女今日幾次看到我二叔找了好幾個大商賈說話,似有大買賣。可他孑然一身,又有什么買賣,哪來的底氣?其實只要找那幾位商賈問一問,便又是一個突破口。
第三……”
“好了!”皇帝終于聽不下去了,程顥一家子入場是他點頭的,再查下去,就要查到他頭上了。那個蠢貨,找來這么群人,只怕經不起查!
皇帝笑著打斷了程紫玉。“程小姐聰慧還縝密,只可惜,是個女兒身。你說的這些,朕都會查。和哲兒一樣,朕也答應你,定會給你個交代的。你二人受委屈了。”
程紫玉猶若未知地磕頭謝恩,卻能感受到皇帝的視線在朱常安身上剮了好幾下。呵,所以,皇帝根本查不下去也沒法查。
怪只怪,這幫人一個都不干凈,所以才注定查不下去!
薛駿那兒,只怕查不查都一樣。他身后那個人,為防被拖累,一定不會讓他亂說話……
至于程顥那里,今日事罷之后,估摸從皇后到各皇子都會去查他來歷,朱常安有得忙了。而看皇帝的樣子,只怕已經懷疑上朱常安了。
皇帝那么個多疑的,一定會懷疑朱常安是在利用他去開市,拿他的銀子去生錢,背著他偷了圖紙自己找行家掙銀子去了。
如此這般,朱常安還得想法子應付皇帝。有她在,他們的陶市,休想能弄得起來。朱常安,趕緊去想辦法還皇帝銀子吧!呵!
對了,薛駿就這么折了,薛駿背后那一位的怒火也只有去找朱常安發泄了。偷雞不成蝕把米,朱常安,受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