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誕人在代州。
上回跟他說不放心就親自去代州盯著簡瀾,然后他真的去了。
小劉氏的主要痕跡便在代州和杭州,兩天后,消息從京城傳到代州,徐誕的情報網自代州而起,一路南下,直至杭州。
代州和杭州都是他們的勢力范圍,就算有其他更強大的情報網,也未必能在這兩地勝過徐誕,何況小劉氏是徐誕的親姨母,所有的線索都在他手中。
所以,誰也沒料到,會被別人搶先一步得到結果。
建隆四年,三月二十八日,御史中丞裴練當朝上奏,稱太子生母、魏國夫人徐窈寧實非徐氏女,其生母為劉氏流落在外的幼女,而生父,乃是犬戎部落的一名將軍。
“太子生母實則戎人之女,數百年來,戎人犯境無數,屠殺劫掠,更是數不勝數,而我大周太子,竟流著戎人之血!豈不是教天下百姓心寒!”裴練侃侃直言,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事關國運社稷,豈容兒女私情!”
裴氏早有準備,證據確鑿。
林嘉若得到消息趕到大殿外時,正聽到中書令韋玄承亦錚錚諫言。
“皇太子,國之儲君,社稷之重,萬民之望,請陛下慎之!”
她扶門而立,目光越過大殿中央的兩名證人,首先落在了面色煞白的林愿之身上,隨后挪到了最高處的天子臉上。
十二道玉旒之后,大周天子的面容和她幼時所見的蕭道成一樣模糊。
他應該也看到了她,玉旒之后的目光深沉莫測,待韋玄承話音落下,林時生沉默了片刻,緩聲道:“事關重大,容后再議,退朝!”
林嘉若默默地跟著他進了紫宸殿,腳步還沒停下,就聽到他吩咐道:“愿之和致之先退下吧,我有話和阿若說!”
被點名的人還沒有所反應,林嘉若卻先猛然轉身,將林愿之往自己身邊狠狠一拽,大聲道:“為什么要愿之退下?這件事難道不是他的事?”
林致之朝后抬了抬手,杜知恩忙悄聲退下,關上了殿門。
林時生皺著眉,語氣無奈:“阿若,你冷靜點——”
“冷靜?”林嘉若輕聲一笑,“爹爹這么冷靜,為什么不能當朝駁斥裴練?就由著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指著愿之說他不配位居太子?”
林時生嘆道:“阿若,裴練并非信口開河,證據確鑿,如何駁斥?”
既然拿到朝會上來揭露,裴練自然準備充分,犬戎白狼王夫蒙察上殿作證,當年小劉氏從犬戎王庭逃走時
已有身孕;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意想不到的證人。
徐家的嫡長女,徐窈寧的嫡親姐姐親口為證,指認徐窈寧并非徐氏親女。
當年小劉氏被找回來時已懷有身孕,小劉氏難產而亡后,其女便被抱到徐家,充作徐氏女撫養,由于當年徐氏夫婦都在外地,旁人只當徐窈寧是外任時生下的,但年紀已經不小的徐證和大徐氏都是知道的。
“證據確鑿?所以爹爹覺得裴練說的都是正確的?正確到讓你不能維護?”林嘉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也不完,這件事,我還會派人去查的!”林時生道。
“查什么?”林嘉若笑了一聲,“查出來后呢?因為我娘的身世,你也覺得愿之不配位居太子了?你覺得裴瑾瑜比我娘出身更高貴純潔,所以她生的兒子比愿之更適合做太子?”
“阿若!”他仿佛忍無可忍,重重地喊了她一聲,見她目光倔強而憤怒,又嘆息著軟下了語氣。
“不是我覺不覺得,皇太子的血統關乎國運社稷,并非我一人能決定的!”
他耐著性子解釋了兩句,又覺得不夠,看了沉默不語的林致之一眼,指著道:“致之你說,這事該怎么辦?”
林致之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今日有人說愿之帶有戎人血統,不配位居太子;倘若明日又有人說阿若也帶有戎人血統,不配干預朝政,陛下是不是也要令阿若退出政事堂,乖乖呆在后宮等著嫁人?”
林時生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怒道:“阿若和愿之怎么一樣?公主是怎么寵都沒事的,皇太子能行嗎?今天朝會上那么多大臣,誰敢出來反駁裴練了?你反對?你當時怎么不說話?”
“就算我不介意愿之的血統,戎人與漢人世代血仇,漢人百姓如何接受一個有戎人血統的太子?”
林致之輕嘆一聲,確實,當時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辯駁,就連袁宴,也沒能反應過來。
林嘉若慘然一笑,輕聲道:“當年大周初立,娘不想愿之留下做這個太子,你們一個個勸說她、威脅她,說愿之是大周天子唯一的兒子,說你絕對不會放棄他的,那么現在呢?”
林時生撇開臉,不敢直視她的目光。
林嘉若輕笑一聲,道:“是呢,現在他不再是你唯一的兒子了,你當然可以放棄他了……”
“阿若!”林時生猛然回頭,沉沉地看著她,“不要說負氣話!”
林嘉若不退不懼地回視著他,直到袖角被人輕輕一拉。
“姐姐……”
小少年精致美麗的面龐毫無血色,目光卻已經冷靜了下來,“姐姐,倘若我真的有戎人血統,確實是不應位居太子的……”
見林嘉若面露怒色,他急忙接著說道:“姐姐!事關國家大義、百姓榮辱,我個人前程微不足道——”
“這不是你的個人前程!”林嘉若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你曾是太子,就算這次被迫退了下來,誰能保證你不會東山再起,除非將所有與你親近的人都拉下馬——”
她目光冰涼地看著林時生,輕聲問道:“爹爹你說,是不是這樣?廢太子之后,是不是就要輪到我了?”
林時生沉默地看了她許久,緩緩道:“我沒有說過要廢太子……”
林嘉若扯了扯嘴角,淡淡道:“我就知道,爹爹一定會維護我和愿之的!”說完,向林時生行了個禮,拉著林愿之離開了。
林時生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怎么看?”
殿內只剩了他和林致之兩人,問話的對象不言而喻。
林致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陛下應該問問自己,到底想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