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蕪便上前來,在青蔓的手上輕輕敲了一記道:“這越說你,你這話便越發多了。”
涉江搖頭笑道:“好了好了,快些將東西收拾齊了,姑娘還得去見老太爺呢。”
青蔓這才不說話了,忙著去打點手爐之類的事物,青蕪亦將預備的衣裳包進了包袱皮兒里,沈媽媽便給傅珺拿來一頂帷帽,慈聲道:“姑娘總別忘了這個。”
傅珺看著那頂帷帽,氈頂絨里,四圍一圈兒長長的雪青色月影紗幕帷,直垂到裙邊兒上去,戴上后便能將人擋得嚴嚴實實的。
自從今年九月生辰之后,傅珺便滿十歲了。每回去三進院兒,沈媽媽都會叫傅珺戴上帷帽,還叮囑她道:“姑娘也大了,去外頭走動也不能像小時候兒那樣了。”
傅珺知道這是京里貴女們的規矩,略大些年歲的姑娘們,出門皆需戴上這個,便也沒有反對。
這帷帽既能擋風遮光,又不妨礙視線。那柔軟的紗幕隨風而舞的模樣,很有種飄逸的美感,亦時常令傅珺想起前世看過的古裝電影,因此她對帷帽的接受度那是相當之高。
可笑的是鐵面皮母女,大約是覺著傅珺戴帷帽的樣兒著實好看,便也趕著制了幾頂,過來串門兒的時候便戴著,顯得很有身份似的。王宓她們見了,便也跟著做了幾頂戴著玩,于是這股風潮便在姑蘇王知府家里流行了起來。傅珺估計,用不了多久,全姑蘇上流社會的姑娘們,只怕就要人手一頂帷帽了。
傅珺一面想著,一面由著沈媽媽替她戴上帷帽,涉江又將一件月白色鑲兔毛軟緞斗篷披在了傅珺身上,再將帷帽整理齊了,方道了一聲:“好了。”
傅珺微微一笑,便轉首出了屋子。
此時午后方過,外面的天空還很亮。空氣寒涼而清潤,細細的雪粒子仍在飄著,既不急,亦不密,疏疏淡淡的,比春天的風絮還要柔軟。
天氣并不算太冷,江南的冬天,再冷也帶著幾分柔情,比起金陵卻要暖和了好些。
“今兒一點兒也不冷呢。”青蔓呵出一口白氣,感嘆地道。
青蕪便道:“這是要下雪呢,都說雪后寒,下雪的時候是不冷的。”
傅珺亦道:“青蕪說得是。我也覺著是要下雪了。明兒說不得就是天地皆白、素裹銀妝的。”
青蔓便歡喜地拍手道:“那敢情好,下雪最好玩兒了,那雪白白的又很好看。”
涉江便笑著輕斥道:“你都多大了,整天還只想著頑。”
青蔓連忙噤了聲,偷偷覷了傅珺一眼,又馬上轉開眼眸,一副怕被責罵的樣子。
傅珺見青蔓那張圓臉兒又皺了起來,樣子很是搞笑,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看我作什么,我可沒說什么。是涉江嬤嬤教訓你來著。”
這話一說,眾人便皆笑了起來,其中又以青蔓笑得最為夸張,捂著嘴咕咕笑個不停。
涉江便微紅了臉道:“姑娘又來編排婢子了。”說著又戳了一下青蔓的腦袋道:“姑娘這是慣得你,你還笑。”說罷自己也撐不住,到底笑了起來。
眾人一路說著話兒,便不覺路長。展眼功夫,一行人便走到了玄圃門前。
自今年五月出了棋考一事后,玄圃的警衛級別上升了不止一個檔次,門前的守衛雖仍是小廝,卻從一個變成了兩個,且這些小廝瞧著便不一般,一個個目光清明、神態機警,傅珺總覺得他們很像是會拳腳的樣子。
然而,身為平南侯府的姑娘,傅珺是絕對不可能看見這些小廝動拳腳的。因她身份尊貴,那些小廝見了她還特意要收斂一些,一個個躬著身低著頭,只剩個腦瓜頂兒給傅珺看。
“見過傅四姑娘。”一個圓些的腦瓜頂兒恭謹地道,說罷側身讓出了大門的位置。
傅珺含笑微微點了點頭,便帶人走了進去。
玄圃的庭院還是從前的格局,西邊兒那半坡荒草已經枯死了,露出了黑色的泥土,細白的雪粒落在上面,不一會兒便沒了影子。
“表姑娘來了。”在書房門前值守的書問稟告了一聲。
王襄的聲音隨后傳了過來:“進來吧。”
傅珺提步上階,姿態輕盈地跨過門檻,涉江搶上前去打起簾櫳,一股帶著墨香的暖意便撲面而來。
王襄盤腿坐在琴臺前,穿著身家常的棉布道袍,兩鬢斑白,意態閑適。而在他的身旁,端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穿著玄色箭袖的年輕男子。
傅珺一進門兒,這男子便凝目看了過來,眼神中帶著幾分淡淡的審視。傅珺便也順勢打量了他一眼,見那男子約摸三十許的年紀,生得濃眉虎目,很是威猛。
傅珺看到他的第一感覺是:這是個全然陌生的男子,他們從未見過。
然而不知怎的,那張端正而剛毅的臉,傅珺卻總覺得似曾相識。
“四丫頭來啦,過來坐。”王襄和聲道。
傅珺取下帷帽交由涉江收著,先向王襄行了禮,方向一張花梨木如意圓凳上坐了,順手撫了撫裙角,放平了衣袖。
自進門而始直至坐下,傅珺的一系列行止優雅自然、神態大落。那男子見了便暗暗點了點頭,心道:傅四姑娘倒有幾分嫡長女的派頭,比那個傅珂可像樣子多了。
王襄便笑道:“四丫頭,來見見溫將軍。”
傅珺一聽那男子姓溫,便立刻醒悟了過來,這人一定便是那個拼死護衛傅庚的龍禁衛首領,聽說是叫做溫佐。于是她站起身來,端正行了一禮道:“見過溫將軍。”
溫佐亦站起身來,頷首笑道:“傅四姑娘有禮了。”
這溫佐因護衛傅庚有功,也算是搭上了這位新科知府大人的順風車,一路高歌猛進,現下不僅是龍禁衛前儀衛指揮首領,還領了個參將的武官品級,晉升的速度也是十分驚人的。
王襄便笑道:“好了,都坐吧。”又對傅珺道:“溫將軍這回是路過姑蘇,你父親便托他捎了封信過來。”
溫佐此次往紹興府辦事,恰好傅庚亦因交接公務事宜去了趟紹興,二人算是同歷生死的交情,在紹興府時便約著見了一面,喝了一頓酒,傅庚便請他順路給王襄這里送幾封信,里頭亦有一封是專給傅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