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是傅庚來了信,傅珺便又站起身來,恭聲道:“多謝溫將軍。”
溫佐忙起身道了句不敢,隨后便將傅庚手書之信交予了傅珺,又聲音溫和地道:“傅大人還叫我跟四姑娘說,吳地安好,風物宜人,姑娘便安心住著,不必掛念大人。”
傅珺聽了這話,面色一絲未動,唇邊的淺笑宛若雪地里開出的梅花,淡雅中透著幾分難以言說的端凝。
溫佐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不由再次點了點頭:傅四姑娘還真有幾分傅大人的樣子,看著淡雅,骨頭卻一點兒不軟。換個普通些的小女孩,聽聞父親一點兒沒有接自己同住的意思,就算不哭,也不會如她這般冷靜自持,看那神情,直如與己無關一般。
傅珺此刻還真就是一種與己無關的心態。
她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甚至還早早便刻意拉開了與傅庚的距離,而今看來,她這樣做是對的。便如此刻,聽了傅庚托人捎來的話,深知其辭中之意,更是一派的淡然。
倒是青蔓她們幾個,聽了溫佐之語,那神情便有些憤憤不平起來。唯有涉江神色不動,只是那眸中的關切之色,卻比方才又濃了好些。
取了傅庚的信,交予身旁侍立的涉江收好,傅珺又安靜地聽了一會王襄與溫佐的談話。大約是因為傅珺在場,這一文一武兩位官員,說的盡是些蘇杭風物之類的話。
王襄便撫著胡須道:“老夫多年前曾去過一次紹興,卻是個山溫水軟的好所在。”
溫佐亦笑道:“紹興風物確與他處不同。不過下官一介武夫,瞧著那紹興倒不如西安順眼些。”說著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
王襄不由大笑起來,道:“將軍乃是鐵血男兒,自是更愛北地風光。那西安老夫也曾去過,旁的不記得了,唯有兩樣難忘。一樣是漫天風沙,一樣便是那羊肉泡饃。”說到這里,王襄的臉上便露出懷念的神色來。
溫佐亦是笑了起來,道:“王大人若有空,下回可去下官家中坐坐。不瞞王大人說,下官姑母身邊有個專做西北吃食的嬤嬤,最拿手的便是羊肉泡饃。”
溫佐的這一席話,不由勾動了王襄肚里的饞蟲。他原就是個愛吃的,此生旁的不愛,唯愛個進嘴的東西。不論是美食、美酒還是好茶,那都是來者不拒。此時便不由撫掌笑道:“好,好,好。待下回進京,定要去府上叨擾。”
傅珺聽著這一老一少兩個人說著美食,面上掛著淺淺笑意,腦中卻驀地閃過一張熟悉的臉來。
她終于想起來,這溫佐為何會予她似曾相識之感了。
溫佐長得很像一個人,便是威北侯夫人。
據傅珺所知,威北侯夫人娘家便是姓溫的,而威北侯夫人有個弟弟便在西北大營效力。而這溫佐的父親亦是在西北大營的,這些許娘子曾對傅珺說過,且方才溫佐又說起了京中的姑母。
將這幾方面的信息組合起來,傅珺便得出結論:這溫佐八成便是威北侯夫人的侄子。
越是這樣想,傅珺便越覺得溫佐像威北侯夫人,尤其是眉眼之間的那一股英氣,溫佐與威北侯夫人簡直如出一轍,這讓傅珺心中對溫佐又多了幾分好感。
傅珺記得,王氏離世之后,威北侯夫人曾派人來探望過她,送了好些補品藥物,并傳話叫她好好保重身子,其殷殷話語至今仍言猶在耳。
在傅珺見過的有限幾位貴婦中,這位會劍術的夫人給她留下的印象最深。她的強勢、她的自信、她的坦蕩,都讓傅珺知道,即便是在大漢朝這樣的封建君主統治國家里,亦會有如威北侯夫人這般的女子,獨立而又強大。
從某種程度上說,威北侯夫人便是傅珺努力的目標。
此刻,思及前事,傅珺不由有些心潮起伏。她輕吸了口氣,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撫了撫發鬢,借以掩去面上的一絲激動。
便在此時,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驀地襲上心頭。
傅珺心下微驚,面上卻依舊保持著淺笑,假作叫涉江續茶,借著回首的當兒,不動聲色地將視線向四周掃了一圈,隨后又若無其事地轉首坐好。
傅珺可以確定,那道窺視的視線,來自于她右側的書房里間。
那房間里有人。
想至此,傅珺不由看了王襄一看,恰巧王襄此刻亦抬起眼眸,目光不經意地往書房里間那邊掠了掠。
便是這看似不經意的動作,讓傅珺立刻斷定,那書房里間藏著人的事,王襄是知道的。甚至溫佐也應該知道。否則,他也不會在與王襄說話時,視線一直避免往那個方向看。
狀似無意的關注,與刻意地不去關注,這兩者皆表示著,那藏于書房里的人,應是一位較為敏感的人物,否則王襄與溫佐不會是如此表現。
傅珺甚至認為,此人很可能便是跟著溫佐一起來的。只不知出于怎樣的原因,不肯在她面前露面。
如此一想,傅珺便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從來都是她暗中觀察別人,今天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她有些無法適應。
她揀起茶盅,舉袖遮唇,淺淺啜了口茶,心中飛快地估算了一下此時的狀況,隨后便做了決定。
待放下茶盅后,王襄與溫佐的談話恰巧停了一停,傅珺便十分自然地站起身來,對王襄道:“外祖父若無事,孫女這便告退了。”
王襄微怔了怔,隨后便笑道:“也好,我叫人給你尋幾本書。”說著便去喚書問。
傅珺一聽此言,越發肯定那里間必定有人。以往王襄可從來都是由著傅珺自己去里間挑書的。
傅珺便笑道:“外祖父不必費神啦,孫女那幾本書還沒看完呢,等下回來了再換吧。”
王襄便停下了叫書問的動作,點點頭道:“如此甚好。”說著向窗外看了看,又溫聲叮囑傅珺道:“外頭下著雪呢,天冷路滑,你走慢些。”
傅珺甜甜一笑道:“孫女曉得了。”說罷又向溫佐行了一禮,便帶著涉江等幾個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