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巫醫覺醒。
田荀見王襄面色發灰,嘴唇更是全無血色,整個人坐在椅子上搖搖欲墜,便趨前扶住了他,急聲問道:“大人還是請個大夫來瞧瞧吧。”
王襄將半個身子的重量壓在田荀的胳膊上,用了好一會方才覺得腦中的嗡嗡聲小了一些,心跳也恢復了正常。
他睜開眼睛,斷斷續續地道:“替我……擬一份……折子,我要……向圣上……迄骸骨……”他說著便又大口地喘著氣,似是已經難以為繼。
田荀聞言身子一震,抬起頭來看著王襄,旋即眼中便閃過一絲精光,道:“大人高見。”
王襄無力地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便是王昌是他的兒子,此時想也不會聽他的話。否則王昌也不會與武陽伯暗通款曲,還一直瞞著他這個父親。
他這個兒子,已然踏上了那條不歸之路。而他這個做父親的唯一能做的,便是用盡最后一分力氣,為他的兒子盡可能地謀一條退路。
只要王襄致仕,王昌不過一介主事,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而此舉亦是一個信號,表明了他姑蘇王氏始終如一。他王氏闔族只忠心奉主,并無擁立野心。
王襄相信,他的舉動,有心人必會明白。
他推開了田荀的攙扶,自己站了起來,蹣跚著行至窗前。
此時,那窗前的碧藍正漸漸淡去,一抹斜陽悄懸窗前。
王襄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他這把老骨頭,大約便是眼前的這一抹斜陽,也不知還能在這窗前掛多久?而那即將充塞天地的黑暗,亦不知將會于何時,來到眼前?
“啪”,一把精美的細白瓷邢窯酒注子被狠狠扔在了地上,碎瓷四下飛濺,一旁侍立的宮婢也被碎瓷劃傷了臉頰,細細的傷痕里滲出血絲來。
那宮婢直直地站著,似是完全沒有感覺到痛一般。縮在袖中的雙手卻不為人知地輕輕顫抖起來。
二皇子劉競陰沉的臉上蘊著暴怒的神色,他抬腳踢向一旁的小幾,幾上棋盤落地,白玉與玄玉制成的棋子滾了滿地。
“主子請息怒。”金阿大語聲平靜地道。
“息怒?”劉競猛地抬起頭來。惡狼一般的眼神死死釘在金阿大的那一雙大小眼上,狠聲道:“那老狐貍居然致仕了,我納了那王宓還有何用?我還費盡心力將那個狗屁不通的王昌提到了京里。如今滿京城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話,你還叫我息怒?”
看著劉競那張暴怒的臉,金阿大的神色卻是十分淡定:“主子。滄浪先生這四個字,意不在官場,而在清流士林。”
劉競聞言一愣。
金阿大又道:“滄浪先生雖已致仕,主子仍納其孫女為側妃,不止是殿下心底寬和,更代表了今上禮賢下士、遵儒重道的仁心。其敬其重、其仁其厚,只此一舉,便可令天下士子歸心哪。”
劉競出神地聽著,眼睛已是漸漸地亮了起來。他順手便將方才抓在手里的白玉斗朝地上一丟,在那清脆響亮的“嘩啦”一聲中。他一個箭步跨到金阿大面前,兩眼放光地問道:“那依你的意思……”
金阿大恭聲道:“屬下恭喜主子得一好女。”
劉競的眼睛越來越亮,驀地放開金阿大仰天大笑起來,隨后便負了兩手在房中來回地踱著步道:“對,對,你說得太對了。哈哈,我得一好女,自是歡喜。管那老狐貍致仕與否,我又不要他幫我做事,我要的就是他的名聲。用他的名聲提我的名聲。哈哈,你說得太對了,你說得太對了。”
他一面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面便又來回地踱著步。瞥眼卻瞧見一旁侍立著的宮婢,那宮婢臉上的一痕血絲,讓劉競的眼睛立刻瞇了起來。
他向那宮婢招了招手道:“你,過來。”
那宮婢渾身悄悄地打著顫,卻又不得不挪著碎步走了過去,躬身道:“殿下。”
劉競向她上下打量了兩眼。反手向身后一抓,便自那案上抓起一只精巧的小玉鼎來。
他將玉鼎向前一伸,喜孜孜地道:“賞你了。”
那宮婢睜大了一雙眼睛,驚恐地看著眼前突然多出來的玉鼎,過了一會方才跪伏于地雙手接過,顫聲道:“奴婢謝殿下的賞。”
劉競渾不在意地揮了揮手道:“下去吧,把你臉上的傷治一治,抹點藥。”
聽著他那滿是關切的話語,那宮婢渾身都在打顫。她膝行著向后退出了好幾步,這才顫巍巍地爬了起來,退出了門外。
劉競便又轉向金阿大,問道:“依你之見,這賜婚之事是此時說還是再等一等?”
金阿大淡笑道:“主子再等一等,等滄浪先生致仕的事情傳開了,您再請旨,圣上定會欣然允婚。”
劉競聞言不由大笑了起來,他負著兩手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的潺潺雨絲,只覺得心懷大暢,無限快意……
元和十七年九月中,名滿江南的滄浪先生因不堪病體沉重,向圣上乞骸骨,上允,并立刻調選了一位京官接替了王襄姑蘇知府一職。
九月末,滄浪先生與老妻宋氏輕車簡從、同歸故里。當滄浪先生的馬車駛離姑蘇城時,三百士子候于長亭、殷勤相送,綿延數里,堪稱當年一大盛事。
就在王襄離開姑蘇后沒幾天,王昌與任氏便抵達了都城金陵。王昌就任工部主事,由從七品一躍而至正六品官員,一派意氣風發。夫妻二人在長樂坊一帶買下了一幢三進的宅子,接回了王宓,一家三口便在京里安頓了下來。
圣上賜婚的旨意,亦在王昌赴任之后到達。王宓與另一位六品官的女兒,同時被指為二皇子側妃。至于大婚的時間,則要待正妃選定之后再行定奪,估計也就在這一、兩年間。
如果說,八月底至九月初的平靜生活宛若雁過無痕,那么,九月中旬以后發生的這些事兒,卻令傅珺有一種坐過山車的感覺。
從王襄致仕直到王宓被指婚,這一切都令傅珺目不暇接。她完全沒辦法把王宓與二皇子聯系在一起。
而更重要的是,如果傅珺所料不錯,當年在姑蘇之時,王襄明顯是與傅庚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那是不是意味著,傅庚他們在將目標打壓下去之后,便要扶二皇子上位了?
可是,若果真如此,王襄又何必致仕?留在任上不是更好么?只要操作得當,這一切還是可以在不引起皇帝不滿的前提下順利進行的。
此外,那二皇子劉競的人格形態,傅珺也覺得有些微妙。雖然只見過一面,但傅珺卻可以明確地感受到對方身上那種充滿了不安定因子的危險氣息。
反社會型人格障礙,這是一種非常容易走上極端的人格。就算劉競是天縱奇才,在此型人格之下,只怕往后也不能當一個好皇帝。
傅珺相信,傅庚他們對劉競的了解,只會比她更全面。
所以王襄與傅庚走的這幾步,便越發地讓她有點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