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珂語氣平平地道:“女兒都打聽實了,還去宓姐姐府上問過呢。宓姐姐也說,這姜姒與四姐姐二人在姑蘇就處得不好,宓姐姐隱約聽人說,四姐姐離開姑蘇之時,害得姜姒大病了一場。姜姒進京之后又十分困苦,四姐姐卻對她置之不理,姜姒最后只好進許家做了伴當。因此,姜姒對四姐姐恨之入骨。”
鄭氏聞言面露微笑,道:“這也是我們運氣好,偏遇見了這么個人,她身份低微,便在外頭走動也不引人注意,倒是省得我們拋頭露面了。”
傅珂便道:“娘親說得對。有她在,許多事情我也省心,娘親更可省心。到了花宴那天,娘親只需說一句不舒服,便提前退席先行回府,待那馬車空車回轉時,那車夫便換成我們的人,待府里車馬齊齊回府的時候,我與四姐姐的車因墜在后頭,便好繞道至玄武大街了,只消說車拔了縫,四姐姐便只能進茶樓里等著。姜姒很小心,特意找了一間離車馬行頗遠的茶樓,便是現去雇馬車也要好一陣子呢。”
鄭氏滿意地點頭道:“甚好,這般一來,我是摘干凈了。但只我兒,你要如何摘干凈呢?”
傅珂低平的眉宇間飛快地劃過了一絲哀涼,旋即這哀涼漸散,又換過了一副平板的表情,道:“女兒自不能摘干凈的。原我還想著叫姜姒出頭,只她說她與四姐姐向來不合,她一露面,四姐姐斷不會上當。所以我已經在前兩日紫薇詩社開社之日,約了裴家的熹姑娘與燕姑娘姐妹,邀她們花宴結束之后便順道兒來府里玩。她們也應了。屆時有她們在旁,我在從旁略說幾句,她們必會要求進茶樓等候。如此一來,我便是摘不干凈,干系也不會擔得太大。且有她們在旁看著四姐姐與甲表哥共處一室,也好作個見證。”
鄭氏這一回是真的滿意極了,眉眼之間盡是喜意。攬著傅珂道:“我的兒。真是難為你安排得這般周到,早就安排那程甲與賤丫頭會了兩次面,偏你挑的時候又好。府里多少人看在了眼里。如今再加上茶樓事發,此事必能成的。程甲說,若能抱得美人歸,他情愿將那賤丫頭的嫁妝讓出六成來予了我。到時候你與璋哥兒的婚事。自可辦得風風光光的了。”
傅珂蹙眉道:“娘就這樣信他的話?”
鄭氏一笑道:“這個你放心便是,他有把柄在我手上。必得聽我的,不然我便叫他功名盡失。”
說到這里,鄭氏便又笑了起來,道:“到時候。那程甲必要回鄉應試,賤丫頭只能跟著回去。身在異鄉沒了侯府扶持,她還能如何?那嫁妝可不就任著我們處置了么?再者說。她名聲盡毀,到時候便是老爺只怕也要厭棄了她。更何況老夫人還在上頭壓著呢。她對三房原就不喜,有了這個由頭,沒準兒就能將賤丫頭掃地出門。這樣豈不更好?”
傅珂聽了這話,面上無甚表情,只看著鄭氏那笑意滿滿的臉,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坦白說,她并不覺得此事有多大成算。
傅珺雖然親緣稀薄,但身邊卻似總有一股力量在護持著她。且宮里的許昭儀與傅珺幾乎便有半母之情,更兼太后娘娘對之也十分疼愛。
傅珂覺得,別說是被人看見傅珺與程甲共處一室了,就算傅珺真的與男子私訂終身,憑傅庚的本事也能將之抹平。
只是,那姜姒一直信誓旦旦地說她保證此事能成,又將許家端了出來,道此事只要上至朝堂,便傅庚有心護短也護不住。那傅庚本就欠了忠義將軍程煜一條命,只要將此事吵得滿城皆知,傅珺迫于悠悠眾口,也只能嫁予程甲。
傅珂被她這一番說辭說動了,這才答應與她聯手做了安排。
想到此處,傅珂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她悄悄抬起眼眸,看著燈下鄭氏那張溫婉的臉,心里一忽兒喜,一忽兒悲。
罷了罷了,只要她的娘親能永遠這般歡喜,她這個做女兒的又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傅珂轉眸看著桌上的水晶桃枝燈罩,那里頭的燭火被透窗而入的北風吹得微微晃動。她側耳聽去,屋外不聞人聲,唯一陣緊似一陣的北風,不斷地掠過空闊的庭院,留下一聲聲凄厲的嗚咽。
這呼嘯的北風攜著深冬的寒意,自平南侯府一路向西,拂至了定西伯府的庭院,亦拂向了那東次間兒里一雙相對而坐的女子身畔。
在盧悠的耳中,這呼嘯而來的北風,卻有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感覺。
她偎在鋪了錦紅椅套的大圈椅里,一面將手里的沉香屑一點一點丟在熏籠中,任由那沉馥婉轉的香氣四下散溢,一面與盧瑩說著話兒。
“你的衣裳都挑齊了不曾?頭面是選了那套鑲紅寶石的還是那套翡翠的?”盧瑩柔聲問道。
盧悠懶懶地將沉香屑盡皆丟在爐中,方輕笑道:“姑母便是愛問這些兒,我都挑妥了呢,俱是按著姑母選的挑出來的。”
盧瑩便伸指在她鼻尖兒點了點,寵溺地道:“我這不是替你操心呢,你還多嫌著我。”
盧悠便膩過去嘻笑道:“我知道啦,姑母待我最好啦,所以我才到你這兒來住幾日嘛。”
盧瑩便笑著道:“你這是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又跟你母親打什么饑荒?這會子倒躲到我這里找清靜來了。”
盧悠眼神微閃,腦海中一瞬間掠過一張俊顏。不,那也不能算是俊顏,因為在那張臉的左頰有一道很長的傷疤。
可是,即便有了這道難看的傷疤,他卻仍是顯得那般俊美無儔,那一身的氣度宛若天將下凡一般。從第一次見到他起,她的心就沒一刻安寧過。
只可惜,他們的身份相隔太遠。她是侯府世子之女,而他雖出身國公府,卻是個外室子。便有再大的軍功,那爵位也與他無緣。更何況他臉上的那道疤,也阻住了他的青云之路。
這般想著,盧悠心下便是一陣莫名的酸痛。她望著熏籠,雙目游移,心緒不寧。
此時,一旁的盧瑩驀地長嘆了一聲,卻是將盧悠的心緒又拉了回來。
“姑母您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盧悠關切地問道。
盧瑩愁眉深鎖,復又勉強撐出個笑來,道:“我能有什么不舒服?我好著呢。”說至此,她又是一聲長嘆,蹙眉道:“我只是替姐姐憂心,如今這局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