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哭一場后,桃花因著受了風寒,加上身子疲勞,終日昏昏沉沉的病著。
待到她漸漸好轉,已是冬盡春回。沉睡了一冬的柳樹也逐漸蘇醒,那暗綠色的柳條從僵直的簡短,開始變成青綠,慢慢地向上伸延,逐漸可以搖擺出各種嫵媚的姿態。細細長長的枝條上泛出一層新綠,冒出來毛茸茸的小芽。
開了窗,迎面撲來的風中都有了潮濕的氣息,桃花想起一句詩,“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
趁著天晴,她將紗帳換成了應景的綠色軟煙羅,開著的窗欞內透出一點春日的碧色,屋外是各種雀兒清脆的鳴叫。
“春花都已綻放,可以去采些做些香料了。”桃花尋思著,提了竹籃去清蕙閣的園子里采摘新春的花朵研制香料。
臺階旁的迎春花藏在一片綠油油里,金色的小花兒這一朵那一朵,不疏不密,看著讓人正舒服。
暖日晴風初破凍,庭院青墻枝上冒新綠。春色盎然,二月的陽光照的遍身和暖,冬日的夾襖也已換下,桃花身著煙云蝴蝶裙,像一只流連春色的蝴蝶。
一路采摘下來,她的籃里已有了不少花朵,大病新愈,桃花微有些疲倦。
隱隱看見柳樹后的一座黛瓦木亭,桃花緊了些步子走近,想稍作歇息。
未及進亭子里,只見里面站了一個人,身著墨色長袍,袍內露出銀白云雁的鑲邊,面朝春池負手而立。
桃花看著這人略顯消瘦的背影,微微有些發怔,未曾上前半步。
張霍霍早已聽到腳步聲在亭外停下,回過身看著桃花,眼睛里流光內斂,有驚艷,也有隱忍又似無情。
“桃花見過張公子。”桃花彎腰行了肅拜之禮。
望著眼前一身嬌艷新裝的少女,張霍霍并未出聲,良久才移開視線,看著園里新開的一株杏花。
“桃花姑娘有禮。今日我來是告訴姑娘,上次姑娘囑咐的事已辦妥了,過幾日便可隨我進宮。”
張霍霍的臉上雖是掛著溫和淡雅的笑意,桃花卻聽出了他話語中的疏離感。
桃花姑娘……桃花心里微微發澀,言語中卻是透露著歡快,“多謝公子勞心,桃花還有事要同媽媽商量,請容桃花先行告退。”
說完她轉身欲走,只聽見張霍霍冷漠的開口:“你當真要入宮?”
“是。”桃花并不回身看張霍霍。
張霍霍的淡漠出現了一絲裂痕,“你就這么想攀龍附貴?這么想當皇帝的女人?”
“是。”桃花心中陣陣發痛,原來霍哥哥竟是如此看低她的。
身后之人上前兩步,想抓著桃花的手臂,又堪堪止住,“你……何時變了……”
“公子,這煙柳之地哪個女子是如稚兒那般純真的?”桃花還記得張霍霍那天說,人心難測。自己在陸家被滅滿門那天開始,就已經不是曾經的陸綰綰了啊!
張霍霍并不答話,只是沉默著。
桃花拔了腳就走,再不多話。為了替爹查清冤案,她必須入宮!
他看著她繞過幾盆開得茂盛的春鵑,漸漸地走遠。
轉過假山后,桃花放慢了步伐,只覺得眼眶干澀,心卻不怎么疼,似乎連疼痛的力氣都失掉了。
她提著竹籃慢慢地走回屋,只卷了幾本醫書及素日在用的雪花膏和季殊給的祛疤膏,算是收拾妥當。
桃花坐到銅鏡前,仔細看了看右臉的長疤。細瞧之下,已沒了初時的猙獰,只留下一道彎長淺粉的痕跡。想必再過幾日就能大好了,她定定地看著。
急促的叩門聲傳來,桃花開了房門,見是季殊和崔英兒,微微一愣。
季殊神情急切地過來拉住她的手,“媽媽方才同我說,張公子給你贖了身。你要離開清蕙閣嗎,你要嫁與他?”
桃花點點頭,想了想又搖頭。
“究竟怎么回事?”崔英兒見桃花點頭又搖頭,心中發急。
“你別急,我慢慢跟你說。”桃花拉著季殊和崔英兒坐下,給她們倒了杯茶,“我是要離開清蕙閣,但不是嫁與他,我是要進宮。”
季殊和崔英兒聞言,神情更為擔憂。
“你為何要進宮?宮中,還不如這清蕙閣來的清凈安寧。”季殊拉著桃花的手,希望她能回心轉意。
“這個中原因,我不便……”
“你若不愿說,那便算了。”季殊松開桃花的手,轉過臉去。
“殊兒,我不是……真的……我……”她著急的拉住季殊,卻不知如何開口,低頭喝了口茶,愣愣的有些出神。
崔英兒在一旁,看著兩人,默默地喝著茶,并不言語。
“我知道你是留不長的,你剛進閣那天我便知道,從未見過你這般烈性的女子。哪個姑娘不把容貌看的比性命更重要?一開始都是不從,慢慢的便都從了,只有你……”季殊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苦衷,你不說便是說不得的,我也不再逼問了。不知道你的前路是怎樣,但肯定很是艱難。宮中兇險,成王敗寇,記得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你要好好的待自己。”季殊望著桃花,眼里閃著灼灼的碎芒。
“殊兒……”桃花喚季殊,眼淚卻掉了下來。殊兒怎么待她的,自己都是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如今她想走,殊兒還替她著想萬分,她的命也是殊兒救的。桃花只覺得心中愧疚萬分。
崔英兒慌忙拿帕子擦去桃花的眼淚,卻是越擦越多,不曉得怎么安慰桃花,“傻丫頭,贖身是件高興事兒,別人歡喜還來不及呢,你怎么就哭上了?”
“哭什么?我以后沒人服侍,樣樣都得自己動手,這日子還不定過成什么樣呢。我都沒哭,你倒哭上了。”季殊笑著嗔她。
“殊兒,我的命是你和英兒姐救的。你們對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來日若是有什么,我自當……”桃花眼里噙著淚水,傷感地看著兩人。自此一別,一入宮中深似海,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都說不準。
崔英兒拿手帕堵著她的嘴,“你若這般說,便是同我生分了。”
“你來日若是發達了,多給我些金銀便是,你知道我素來愛錢。”季殊笑嘻嘻地沖桃花伸出手掌。
桃花看著她,眼淚都還沒擦干,不禁也笑起來。
一個方帕包裹著的長條形物什被遞到桃花面前,“送你的,好留個念想。”崔英兒溫柔的笑著。
桃花接過只覺得沉甸甸的。“快打開看看。”季殊催促道。
方帕是用棕樹葉綁著的,解開繩子,一個精致的木匣出現眼前。盒子的表面畫著的龍鳳呈祥圖,蓋子上鑲嵌著若藍寶石一般的琉璃。
打開一瞧,桃花見到一個細長的白瓷瓶兒。
“這是我這幾日調的新香:杏堂春。殊姑娘同我一起揀的杏花兒,洗干凈了制成的。”崔英兒看著桃花,眉眼溫淡,藏著絲絲不舍。“進了宮,你獨自一人,要好好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