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王安風的預料,一夜無事,他本已經將背后包裹稍微松開來些,以防當真遇到了什么事情,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拔出劍來,卻似乎只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不過能夠免去些麻煩,自然是最好的。
此時天色尚早,眾人都還未醒,離棄道雙臂展開,沒有個模樣躺在床上,一身雷道武功威力強橫,打呼嚕也如同雷霆一樣爽快。
王安風低笑了兩聲,踱步走到窗前,看遠處層云漸消,太陽仿佛半點沒有受到昨日暴雨的影響,只是上午就有了幾分令人燥熱的暖意。
此時地面上坑洼里還有些積水,可是以這段時間來得溫度,恐怕到下午時候,就要給蒸去了大半,到時候人行走在路上,就越發悶熱。
雙目微闔,王安風深深吸了口氣,綿長而厚重,帶著了一身浩大真氣仿佛騰龍游海一般在奇經八脈當中滾動奔騰。
尋常真氣運轉,到了中三品時候速度每每越快,連通天地內外,直到速度達到了身軀體魄所能容納的極限,便如同天雷迸發,帶起來遠超平時的力道。
少林寺金鐘罩卻要反其道而行之,真氣運轉速度一遍比一遍要慢,直至此時,每每行過一寸,便要沉重許多,仿佛力士拖山而行,直帶著周身穴竅經脈震動,方圓一尺之內,漸漸凝重如山。
這客棧旁邊植了幾顆桑樹,此時天色尚早,有幾只羽色明亮艷麗的鳥兒相互啄著羽毛玩耍嬉戲,突一震翅飛起,鳥鳴清脆,抖落下幾枚尾羽來。
尾稍赤紅,漸往根部轉青,像是暴雨驟停之后天色變化,羽毛質地極輕柔,本來飄飄搖搖往下落,可在落入王安風身子附近的時候,落下的速度卻陡然間一凝,仿佛落入了一片雙目不可見的沼澤當中。
越往下面,速度越慢,等到了王安風手掌處的時候,竟然已經徹底停滯下來,頗漂亮艷麗的羽毛只頓在了空中,細微的絨毛微微顫動,卻不往下落,亦不往上升,極為詭異頓在空中。
王安風平靜抬起右手,五指伸開,拇指食指相觸,手腕微轉,狀若拈花,恰到好處將這一枚尾羽拈在了手中,左手背負在后,面容平靜祥和,卻自有不可言傳的韻味。
本來雙臂張開打著呼嚕的離棄道睜開眼來,看著王安風背影,眸中先是怔然,隨即便有一絲贊賞之色。
天上太陽漸漸升高,后廚處傳來菜刀落在案板上清脆聲音,外面聽得到雞鳴狗叫,來往人聲,王安風身子突然微微一顫,身邊突然響起一陣沉悶如同雷霆的轟鳴聲音,驟然暴起,滾滾而去,仿佛平地里打了個驚雷。
咔嚓一聲,不見有任何異樣,王安風雙足直接沒入地板中,整座客棧仿佛剎那間搖晃了一下,手中輕柔尾羽仿佛瞬間落入了天地之間龍吸水的旋渦當中,直接湮滅化為齏粉,只留下了些微存在過的痕跡,落在他手心。
王安風呼吸陡然急促,短短數息時間,額上身上便滿是汗水,拖著那羽毛的手掌本來有橫摧山石的巨力,此時卻在止不住微微顫抖。
直至數次悠長吐息之后,方才勉強將胸中沸騰氣息穩住,心中苦笑,知道自己方才稍有進益,就患了不知足的毛病。
這便只是此時所修第六層金鐘罩功夫,十三層金鐘罩盡數修成之后,便是十三品金剛境界,無物可破,無不可破,從第六層起行氣路線便驟然變得繁雜許多。
此時所修還不到一半,需得要到‘起如芥子,獲報如山’的境界才算是修成,到時候一口真氣入腹,周身竅穴筋骨齊齊相應,拳腳間能有如山巨力,卻又不只是單純追尋膂力的外功,單純猛力用功,反倒是走偏了路。
他心中困惑不解,在少林寺中詢問師父的時候,那僧人只是折了一枝花給他,說了一句花枝春滿,天心月圓,便笑而不語,任他如何詢問,也絕不多說一句。
他雖然仍是不解其意,卻也只能夠每日里苦修,昨天晚上警惕一夜,今日起來后,看到了遠處云消雨霽的景象,心有所感,便再度嘗試運氣修行,果然如有神助,一下到了凝氣如山的境界。
那一枚艷麗尾羽,便是被他身周如山的沉凝勁氣生生碾壓成灰塵,也是因為方才氣息有些起伏不穩,有細微氣息外露,才使得腳下木板險些給他踏出兩個洞來。
若是當真能夠修成這般手段,那一手劍氣成罡的功夫怕是要更上層樓,拔起重山超北海,赴滄溟,抵得上劍道里面劍氣雷音的境界,可現在仍舊還隔了很遠距離。
王安風看著手掌上剩下的尾羽齏粉,苦笑一聲,呼出口氣來,將那齏粉吹開,轉身看到了離棄道伸了個懶腰,轉醒過來,便將心中些許遺憾放下,笑著招呼離棄道起來洗漱。
昨日廚子準備了約莫有一百人份的吃食,今日腰酸背痛,在掌柜的加錢的誘惑之下,咬緊了牙關,煮了些清淡米粥,將時新蔬菜細細切了,再拿油一灑,加上鹽巴辣椒拿著筷子一拌。
加上掌柜的幫忙蒸出來的白饅頭饃饃,便是一頓滋味爽利的早飯,便是那日日無酒不歡的劉陵也說不出二話來,吃了有一大碗下肚,連道爽快。
整日里大魚大肉自然好下口,可是要說養胃養心還是要數清粥小菜,吃多了那些肥美滋味,吃些清淡食物也是極好。
等到眾人吃過了早飯,王安風便去和那掌柜的算清了余錢。一行人趕在了對面鏢局之前拉出了車隊,離了這客棧,朝著劍南道的方向急行,一口氣走出了十數里地,不見什么武者蹤跡,王安風心里面方才安穩下來。
卻又察覺田志德神色似乎隱隱有些沉凝,微微皺眉,只是將這一事情暗自記載了心里,并未曾直接點出。
此時面容和緩,騎在了馬背上,雙目微闔,體內渾厚真氣在經脈中滾動,卻不敢再貿然修持到凝重如山的境界。
若是出個岔子,不說其他,胯下這一匹價值五百銀的黑馬便要爽快交代在這里,心里面怕不是要心疼好幾天時間才能緩過勁來。
待得他體內真氣運轉了數遍之后,王安風耳廓微動,聽到了前面隱約傳來了一連串低沉的馬蹄聲音,睜開眼來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不片刻時間那個方向便奔出了三十余匹快馬,人人身上裹一層黑衣,背后負劍,氣勢凌厲。
靠近之后,看也不看王安風這邊馬隊,徑直往客棧方向奔去,一時間馬蹄聲音如雷,遠遠去了。
田志德臉上神色大變,幾乎本能就想要勒馬翻身過去,卻又想到了一件事情,硬生生止住了身子,面容幾度變換,隱有悲愴之色。
王安風眸光暗斂,看不出什么異樣,卻已經用上了從贏先生那里學來的瞳術,將那些黑衣劍客模樣掃入眼底,沒找到什么異樣處,倒是看到了一個熟人,是昨日茶攤上看到敗在了那青衫書生手下的年輕劍客。
那劍客也看到了這邊眾人,王安風面容憨厚半點不起眼,未曾被那劍客發現,可王安風卻看到了那劍客臉上有詫異,羞惱,意動諸般神色變化。
他經歷許多事情,當下便知道這事情大約是避不過去了。
應了那句江湖上你不惹事情,卻防不住事情來招惹你的老話,當聽到了背后那馬蹄聲音分流,然后有數匹勁馬折返,朝著這邊追過來的時候,雙眼微闔,暗嘆聲氣。
右手低垂,手腕微微翻轉,食指拇指狀若拈花。
有風低吟,吹起了路邊積水漣漪,有一枚落葉帶水,竟然也乘風而起,恰到好處被王安風拈在指上。
本來柔軟的樹葉陡然崩得筆直。
積水震散,化為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