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擔驚受怕了足足有一個多月的老人和孩子而言,難得能夠睡得如此安心,吃飽之后,整個身體都暖洋洋的,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太陽快要升起到中間的時候,才轉醒過來。
王安風用篝火和銅鍋簡單做了些吃食,三人吃飽喝足之后,老人只牽了一匹馬,取了一把彎刀掛在腰間,另外一把則是讓那小男孩背著,刀比孩子的身高也短不了多少,看上去有些古怪和滑稽。
孩子的眼底像是盛著藍天,陰霾并沒有存在太久,就被開朗所替代。
只是臉頰上一道鞭痕,仍舊觸目驚心。
王安風用指腹碰了碰他臉上的痕跡,本應該是柔嫩的皮膚到了鞭痕那邊突然就凹陷下去了,有一環一環的紋路留下,如同蟒蛇的腹鱗,其中每隔數道,有盛開薔薇一樣的印痕。
“你還記得誰用的鞭子么?”
王安風收回右手,笑了笑,似乎隨口道:
“若是往后有機會遇到,我替你教訓她。”
“唉,真的嗎?!”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眼睛里閃出光來,見到王安風點了點頭,低低歡呼了一聲,然后坐在馬背上,皺著眉頭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才比劃著道:
“我還記得,那人長得很好看,騎著白馬,白色的衣服,衣服很干凈也很香。”
“然后,然后,對了好像,衣服上繡了花的,鞋上也有。”
“嗯,就是這些了。”
“你要好好替我打她一下,不,要兩下才行!”
“她打了我兩下子,抽下來的時候,好燙的!”
稚嫩的聲音頓了頓,又繃緊了臉龐,認認真真道:
“不過,那得你要打得過才行,要不然還是快些跑吧,她好兇,武功也很高,不跑的話可能連你也要挨鞭子,鞭子又疼又燙。”
王安風笑道:
“那肯定。”
“到時候我沖她臉上來兩下狠的,轉頭就跑。”
“我跑起來可比你要快的對不對?”
男孩坐在馬背上,看了看王安風比起自己長很多的腿,恍然點了點頭,然后又有些不服氣道:
“嗯,你腿長嘛,不過我以后,也一定要長成比你還高的!”
王安風嘴角帶著些微笑,道:
“那你可要加把勁兒了。”
王安風一直將兩人送到了附近的一座綠洲當中才離開,在他驅馬轉過荒原上孤聳荒涼的石頭時候,回頭看到,一老一少,仍舊還站在綠洲的前面,孩子背著比他身子小不了多少的馬刀,沖他歡快揮手。
老人花白的頭發在風里微微晃動,像是一團跌落地面的白云。
馬蹄聲嘀嗒嘀嗒,轉過了荒原,老人和孩子就消失在了他的眼中。
王安風收回視線,驅馬繼續前行,但是卻沒有直接回去呂映波等人在的城池,而是轉道到了離這里最近的一座綠洲城,馬背上掛著一個灰撲撲的口袋,里面是一個圓球狀的東西。
在口袋的最下面,被暈濕了一片紅,里面裝著的正是那位在大荒寨中坐著第七把交椅的五品兇徒,號稱雙頭蛟龍的腦袋,并其腰牌,兵刃則是在馬鞍一側,全部被王安風昨晚收拾好。
他還隱約記得,附近幾個國家在懸賞大荒寨的悍匪,以雙頭蛟龍俞國興的分量,這顆腦袋似乎很值錢,不能浪費。
一路疾奔,在城外的時候,將那匹名頭不小的紅馬重新收入少林寺中,王安風拉起斗篷的罩面,將自己的面容遮掩住,然后一手抓住了那口袋,一手提著名劍雙頭蛟,混入人群當中走入城中。
問過了道路,朝著作用類似于大秦刑部的衙門位置走過去。
一邊在心中慨嘆,果然還是和大秦不同,在大秦中,無論是哪一座城池,都不可能會有人能提著腦袋,從正門光明正大地入城,就算是打算領取官府懸賞的賞金賞錢,也得要在城門令處報備。
然后對照通緝畫像,才能拿到賞錢,哪里會如此?
王安風行走在路上,發現這一座并不如何繁華的城池,穿戴勁裝,手持利刃的武者數量卻似乎有些過于多了些,卻也未曾特別在意,緝捕院在西城,王安風花去一刻時間方才過去。
這里的‘緝捕院’也有著安息石城的獨特氣息,粗狂而質樸,用的大塊表面粗糙,卻又算是平整的灰白色石頭修建而成,大約是學著大秦刑部的風格,緝捕院的大門同樣是朱紅銅環。
大門上隱隱還有幾分刺鼻的木香,是用來染色的材料味道,尚未散去。
王安風的視線從大門對面坐著的一堆閑漢身上收回來,往下拉了拉斗篷的罩面,將臉遮得更嚴實了些,踏步往前。
才走不過數步,突然聽到雜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音,腳步微微一頓,抬眸看到從緝捕院中走出了兩條大漢,駕著一個瘦消的男人,其中一人的另一只手上,提著一串東西。
那男人比起這兩個緝捕院緝捕官矮了起碼一個頭,被架起來,雙腳離地,不斷掙扎,卻沒半點用處。
兩人夾著他走到門口,然后用力一扔,將那男人直接拋在地上,正落在王安風的腳邊,哎呦喊痛,然后一人將手中的東西朝著那男人臉上一砸,又落在地上,丁零當啷一陣響。
卻都是上方下尖兒的鐵令牌,用繩子串在一起,有幾分分量在,在地上男人臉上砸出許多淤青。其中一名緝捕官吐了口唾沫,臭罵道:
“腌東西,居然敢來糊弄爺爺我,今日沒打死你算你運到好!”
“拿著你的東西,快滾!”
先前在緝捕院對面或坐或站,百無聊賴的閑漢見到了這一幕,口中突然爆出一陣暢快的笑聲和叫喊來。
男人沒敢還嘴,更簡單點說便是連頭都沒有抬,胡亂抓了下,將地上的令牌抓在手里,踉蹌起身,推開因為看熱鬧圍過來的閑漢,狼狽逃竄離開,衣服上還有幾個灰撲撲的腳印,顯是剛剛被狠踹了幾下。
兩個緝捕官吏又惡狠狠臭罵了兩聲,重又回去了,對于那幫閑漢卻半點不想搭理。
而那些家伙像是見到了頗有趣的事情,熱烈地交談著,不時還傳來暢快的笑聲,說著等了幾日,終于又有來這里的人了,看到這樣一場好戲,總算是沒有白等了這么久。
其中一名漢子搭拉著衣裳,露出兩排精赤的排骨肉,大聲取笑道:
“當真以為那幫緝捕老爺們都是瞎子啊,剛剛那老兄,連我都打不過,居然敢造出那么多的令牌來,若我是他,絕不會這么蠢,拿著一塊兩塊進去,換得幾粒黃金也夠花了。”
“那么多,得有十幾塊,也就是上次‘薔薇雪’那幾位少俠女俠們有這手段,其他幾個少俠都沒能弄出這么多來,他真的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去撒泡尿給自己照照自己什么鳥樣。”
“實在不行沒有水的話,老子最近上了火,給他撒泡黃湯醒醒酒也不是不成。”
周圍幾個打扮邋里邋遢的閑漢爆出一陣哄笑。
那消瘦男人笑了一陣子,看到轉過身來,朝自己走來的王安風,愣了愣,撓了撓腰側,古怪笑道:
“這位大爺不進去試試運氣嗎?”
王安風搖了搖頭,道:
“你剛剛說的,‘薔薇雪’?”
男人愣了愣,然后臉上浮現了然神色,道:
“哎呀,自然是‘薔薇雪’了,咱們這邊兒數一數二的大門派,里頭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娘們兒,你這打扮也像是個江湖人,就甭在這兒演戲啦……”
“像是你這樣,聽到那些娘們在這兒,專門跑來‘江湖偶遇’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個了,正常,正常,就是不知道那些個清貴清貴的小娘們兒有什么好的,用的兵器上鑲個花兒就是神仙了?”
“呸,前后兩邊兒都是平的,神仙也沒救。”
他故意往前停了停胸膛。
周圍幾個不著調的江湖潑皮閑漢見狀又是一陣大笑。
王安風身上平靜,等到他們哄笑完,才輕聲道:
“那些‘薔薇雪’的人,現在在哪里?”
那潑皮老大瞇著眼嘿嘿笑道:
“這個嘛,我自然是知道的,不僅知道,我還知道當日她們的大師姐也來了這里,親自送來了十多個令牌,不過,這消息你要拿什么來換呢?”
“對吧,你是江湖人,肯定知道。”
“江湖上消息可金貴著的,哈哈哈……”
王安風當下已然有六成確定,那位大師姐就是鞭打那孩子的人,隨手將手中裝著人頭和令牌的口袋提了提,淡淡道:
“看到這個了嗎?”
“告訴我,這東西是你的了。”
潑皮頭子看了看那口袋,撓了撓自己的排骨,道:
“這……成吧,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勉為其難告訴你好了,薔薇雪的人半月前來了這兒,不知道為什么,就停在客棧里頭了,沒有走,就順著這條路往下走,左拐兩下,遇到的最豪氣的那件就是了。”
“至于那大師姐,好像一直與許多身份很高的人來往著,先前在這兒,可現在在不在,可就不好說了。”
“我跟你說一聲啊,那些人可是看不上這小地方的,早就抱怨地狠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走了,你要是想認識認識,就得趕快了。”
王安風聽完之后,倒了聲謝,將手中口袋扔到那潑皮懷里,轉身離開,順著那瘦子指出來的道路,也就是‘薔薇雪’一行人所在的位置,大步而去。
等他走遠之后,旁邊有個頗胖的混混撓了撓頭,道:
“老大,就這個東西,你都不問問是什么,怎么就答應了?”
瘦了吧唧的閑漢頭領聳動了下鼻子,得意道:
“怎么不能答應?”
“這就是個買賣,就是里頭是塊石頭都成,在我這兒得消息就得要有代價,這個就是江湖規矩,懂不懂?”
“而且你們看這個,嘿嘿,像不像個腦袋?”
“我這鼻子可不一般,這東西,這大小,嘖嘖嘖,搞不好是個羊頭。”
“雖然上頭沒有多少肉,可扔鍋里煮一鍋湯,兄弟們不就開葷了?”
“撒一把辣椒,拿著青稞大餅,就著肉湯喝,神仙都不換啊……”
周圍幾個閑漢齊齊咽了口口水,一下都竄了起來,將這個口袋團團圍住。
那瘦子得意地哼哼了兩聲,掰了下手指,帶著從胃里誕生的暢快和得意,滿懷期待地打開了口袋上的結。
眾人迫不及待,推搡著往里看去。
片刻的死寂之后。
街道上傳來整齊劃一,殺豬也似的慘叫聲。
“娘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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