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安平君趙成、奉陽君李兌兩人試圖教唆陽文君趙豹設法阻擾蒙仲訓練新軍一事時,在邯鄲王宮內,趙主父也正向蒙仲談論著這件事。
蒙仲持劍硬闖陽文君府的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邯鄲名流的耳中,至于趙主父這邊,其實在蒙仲于陽文君府外吃閉門羹的時候,趙主父就已經得知了。
但趙主父并沒有插手,因為他想看看,蒙仲究竟會怎么處理這件事。
沒想到,蒙仲居然敢手持利劍硬闖陽文君府,這讓趙主父當時都有些猶豫是否要派人出面。
然而,待等趙主父派出的人來到陽文君府,準備待蒙仲擺平這件事時,蒙仲卻領著蒙虎、蒙遂、樂毅等人,安然無恙地離開了陽文君趙豹的府邸,這讓趙主父感到十分驚奇,是故召見蒙仲詢問此事,想知道蒙仲究竟是用了什么辦法,擺明了他那位不好相與的叔父趙豹。
而對此,蒙仲亦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將經過告訴了趙主父,讓趙主父聽后樂地撫掌大笑。
“妙!哈哈哈哈。”
當蒙仲講述到他用劍指著陽文君趙豹,卻又口口聲聲表示自己膽怯、不希望被威脅時,趙主父哈哈大笑。
說實話,就連趙主父也沒想到,他的叔父陽文君趙豹,竟然會在一名年僅十五歲的少年手中吃虧。
不過話說回來,相比較蒙仲如此膽大的舉動,他此后用道理說服趙豹“揭過此事”,這才最最讓趙主父感到歡喜——勇敢并非是魯莽,似蒙仲今日的做法,才稱得上是有勇有謀。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趙主父對蒙仲以及他的「信衛」,更增添了幾分期待。
當然,期待歸期待,對于有些事,他也會事先提醒蒙仲,比如他對蒙仲說道:“雖然陽文君已應允了此事,允許你在他軍中挑選兵卒,但不難猜測,他會設法讓他的親信混入其中,你若無法區分識別,就等同于時時刻刻在那些人的監視之下……”
對于這件事,蒙仲當然清楚。
要知道,趙主父曾經的近衛,是由趙氏一族為他訓練的,數百名近衛中最起碼有三分之一是趙氏一族的子弟,甚至是趙成、趙豹、趙造、趙俊等趙臣的直系或旁系族人。而現如今,趙主父與這些宗族的王叔們出現了矛盾,準備舍棄那些近衛而另外選人,這自然會引起趙氏族人的不滿、警惕與驚慌——派幾個內應奸細監視趙主父的舉動,這是在太正常不過了。
“我會想辦法剔除的。”
蒙仲對趙主父說道。
見他似乎頗有自信的樣子,趙主父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么,畢竟就目前來說,他對蒙仲的期待很高,認為此子足以擔任重任。
次日清晨,蒙仲領著蒙虎、蒙遂、樂毅等一干小伙伴,按照約定再次來到陽文君趙豹的府上。
因為發生了昨日的事,陽文君府當然不會再讓蒙仲等候在府外,在通報后沒過多久,蒙仲等人就被允許入府,他們在前院的屋宅大堂,喝著茶坐等著陽文君趙豹。
大約半個刻時左右,就見陽文君趙豹身披著甲胄來到了屋內。
“陽文君。”
“唔,小子你來了。”
在彼此相互問候見禮時,蒙仲感覺這個老頭嘴里有幾分酒味,神態也略有些醉醺醺的,于是他好奇問道:“陽文君今日莫非又是早早起來在臥居內飲酒么?”
“老夫與你很熟么?老夫喝不喝酒關你什么事?”
陽文君趙豹故作笑罵地回了一句,似乎對昨日蒙仲用劍指著他一事仍記憶猶新。
但事實上,趙豹昨晚一宿都沒有睡好,因為他在猶豫,猶豫于是否要按照趙成、李兌二人所說的計策,想辦法阻擾蒙仲訓練新軍一事。
說實話,趙豹并不想這么做。
一來他并不想違抗趙主父的命令,二來,他也不想加劇他與蒙仲之間的矛盾——雖然昨日他與蒙仲確實有些不愉快的經歷,但總的來說,他還是很看好這個知曉進退的小子的。
但是,昨晚上安平君趙成對他講起的一樁事,卻讓陽文君趙豹有所猶豫,那就是蒙仲此子與公子章、與田不禋二人的關系。
據趙成所述,公子章隱隱表現出不服趙王何的態度,若此事不能加以遏制,他趙國或會發生內部奪權的悲劇,仿佛當年趙獻侯與趙桓侯的內斗——那場內斗,對他趙國實在是影響深遠。
平心而論,趙王何繼位也好,公子章繼位也罷,其實陽文君趙豹都不在乎。
甚至于,當年趙主父廢太子趙章而立次子趙何時,他趙豹也曾以當年趙獻侯、趙桓侯時期的內亂一事,勸阻趙主父莫要輕言廢立太子,免得遺禍日后。
好在當年廢立太子之事,并沒有使國家引起太大的動蕩,且此后太子趙何在國相肥義的輔佐與教導下,也逐漸將國事處理地像模像樣,于是趙豹也就漸漸淡忘了這件事。
沒想到在前幾日的宮筵中,趙主父竟然想要將趙章冊封為代王,試圖使他趙國形成「一國二王」的局面,他趙豹當然不會坐視不管,畢竟趙相肥義已說得明明白白:此乃取禍之道!
總而言之,若只關乎趙主父的事,陽文君趙豹并不打算為難蒙仲,但倘若這件事的背后,果真如安平君趙成所言,與公子章有關,那么,趙豹自然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雖然趙主父確實是一位雄主,但是雄主難道就不會犯錯么?
在趙豹看來,當初趙主父廢長立幼,廢趙章而立趙何,這就是一件錯誤的決定。
而現如今,在他趙國國家穩定的情況下,倘若趙主父試圖再次廢立新君,那就是第二樁錯事,且這件事將導致的后果,將遠遠超過前一樁。
“先到軍營去吧。”
在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后,陽文君趙豹決定先帶蒙仲等人前往城外的軍營再說。
陽文君趙豹率下的軍隊,肩負著衛戎邯鄲的重任,在這一軍兵力中,約有三千名士卒駐扎在邯鄲城,負責城門的防守與城內的警戒與巡邏,而其余兵卒則駐扎在邯鄲城東北約十里處的軍營里——昨日陽文君趙豹下令聚集的,便是這座軍營內的兵卒。
前前后后大概用了一個時辰左右,趙豹帶著蒙仲等人騎馬來到了這座軍營。
當蒙仲等人來到軍營時,軍營內似乎正在操練,數千名趙國兵卒整齊有序地站在校場中,一邊從口中發出“喝喝”的吶喊聲,一邊在諸將官的巡視下揮舞著兵器,遠遠看去,頗具聲勢。
見此,陽文君趙豹頗有些自得對蒙仲說道:“小子,老夫率下的兵卒雄壯否?”
蒙仲笑著點了點頭,哪怕只是稍稍觀瞧一陣,他也看得出來這些趙卒的精氣神都相當不錯,絲毫不亞于目前駐扎在沙丘一帶、曾參與攻取中山國的那二十萬趙國軍隊。
旋即,趙豹領著蒙仲等人來到了軍中帥帳。
此時在帥帳外,已有約十幾名趙將集聚,這些人大概是方才得到了消息,是故早早等候在此。
領著蒙仲等人走入帥帳,趙豹先是將「趙主父欲在他軍中抽調兵卒組建新近衛」的事告訴了他率下的將領們,然后他對一名約四十歲左右的將領說道:“趙賁,你配合蒙仲,協助后者挑選士卒。……其余人等,都聽從趙賁的命令。”
“喏!”
包括那名叫做趙賁的將領在內,那十幾名趙將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蒙仲當然明白,這些將領那冷淡的表情并非是針對陽文君趙豹,而是針對他們一行人。
旋即,這老頭便吩咐士卒在帥帳內煮了酒,看這樣子,似乎是不打算幫助蒙仲等人。
見此,蒙仲便詢問趙賁道:“趙軍佐,不知貴軍兵卒的兵籍,可在營內?”
他所稱的「軍佐」,是一種軍職,源于晉國的「三軍六卿」制度,按地位高低分別為:中軍將、中軍佐、上軍將、上軍佐、下軍將、下軍佐。
其中,“將”即主將、統帥,而“佐”即輔佐、佐官。
而趙國作為三晉之一,一定程度上沿襲了晉國的制度,將一軍副將稱之為軍佐——相當于宋國的「佐司馬」的職務。
聽聞此言,趙賁皺著眉頭略思考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在后營的庫房。”
“請帶路。”
“……”
在蒙仲的要求下,趙賁帶著前者一行人來到軍營內的庫房,翻找出了數十箱的竹簡。
此時趙賁對蒙仲說道:“我軍上下所有兵卒的兵籍都在這里了。”
蒙仲點點頭,轉身對蒙遂、向繚、樂毅等人說道:“開始吧,剔除所有趙氏、李氏,邯鄲籍的兵卒,從剩下的人當中選。”
“……”
趙賁在旁聽到,微微一愣,趁蒙仲等人正在忙碌并不注意時,召來一名隨行的兵卒,吩咐后者將這件事稟告陽文君趙豹。
僅片刻工夫,正在帥帳內喝酒的陽文君趙豹,便得知了這件事。
“什么?那蒙仲要求剔除所有趙氏、李氏以及邯鄲籍的兵卒?”
在聽了那名兵卒的稟報后,陽文君趙豹眼中閃過幾分思慮之色,他當然明白蒙仲此舉是什么意思。
勾了勾手指,讓那名兵卒靠近自己,趙豹低聲對其囑咐了幾句。
“喏!卑下立刻轉告軍佐。”
那名兵卒當即轉身離去。
看著那名兵卒離去的背影,趙豹瞅了一眼銅爐上正冒著熱氣的酒壺,眉頭深深皺了起來。